在場一群老翰林,明白朱浩在說什么,俱都會心哈哈大笑。
這可算是最符合他們在翰林院工作的心態。
誰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在上司或者同僚面前,都要裝出勤勉的樣子,但裝模作樣很累人的,都想借別人之口把真實情況說出來,因為他們每個人都跟朱浩一樣,遲到早退甚至曠工乃常事,並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大家伙都一樣,沒有誰笑話誰。
楊慎也不由啞然失笑:「敬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新翰林入館,你不跟人家講講日常規范,光講怎么混日子?這恐怕有違臣子之道,你該罰!」
「對對,罰上三杯。」
余承勛在一旁幫腔。
朱浩苦笑道:「我實在是不勝酒力,你們都知道的。」
「那也要罰,先罰一杯吧。」
這次是蔡昂過來給倒酒。
朱浩連連搖頭,卻只能勉為其難喝下一杯。
楊慎再道:「罰是罰了,但敬道說的話倒是沒錯,翰林院就這樣,你太勤勉的話,別人還會覺得你是裝樣子,在座都是自己人,沒什么好遮掩的,該做事的時候固然要把事情做好,剩下的時間……混日子也要有模有樣。」
「哈哈……」
這次的笑聲則稀稀拉拉。
很多人都納悶兒。
你楊慎作為楊首輔的大公子,如今已貴為侍講,在翰林院中可說前途無限,未來是可以當宰相的人物,怎么也學著朱浩那么消極?
朱浩表現得那么頹廢,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的,而你楊慎不應該教在場的人如何精忠報國么?
或許是多喝了兩杯,畢竟先前眾人敬酒,多是在敬楊慎,
此時他拍著朱浩的肩膀,幽幽地發出感慨:「以往啊,我最不能理解敬道這種自在隨性的性子,總是提點他,一定要好好做事,可今日今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中大徹大悟的那個人,就是他。」
說了這話,楊慎已不復笑容,眉頭微微皺起,一仰脖灌下一杯酒,像是借酒澆愁。
余承勛趕緊拉住情緒稍微有些失控的楊慎:「用修,你喝多了。」
楊慎道:「我沒喝多,正因為喝了幾杯酒,才不用理會這世間的煩心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敬道,你的才學當世無雙,或是為兄耽誤了你,你不該只窩在翰林院這小地方,外面你有更廣闊的天地!」
在場的人這次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誰都沒想到,本來是迎新的酒宴,結果成了楊慎抒發感慨的場所。
而且那首在大明已成為懸案的名詞,終於在楊慎的肯定下,告訴在場眾人,就是朱浩所作,並對朱浩表達了一種羨慕和推崇的情緒。
朱浩無奈道:「用修兄,你如今已經是侍講,又加上你父親的關系,仕途可謂一路坦途,前途無量啊!」
「別說了。」
楊慎道,「我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以後諸位給我面子,能聽我說上兩句,不勝感激,若是不給面子,不聽也罷!身處朝堂迷局中,不由自主,但有一顆心就夠了!」
旁邊的人都在嘀咕。
聽聽這都在說什么?
肯定是喝醉了,難道說在家中遇到什么糟心事?他老爹給他氣受了,跑到我們面前來發牢騷?
因為楊慎在酒桌上失控,這場酒宴稍微變了味,不過好在後面楊慎基本都坐在那兒喝悶酒,一語不發,迎新的氛圍重新活躍起來。
……
……
酒宴結束。
在場有一半人喝多了,下午都不打算回翰林院,而是准備直接回家睡大覺。
徐階卻喝得很少。
他跟朱浩一起往翰林院走,路上好奇地問道:「那位楊侍講,為何……這般模樣?」
朱浩笑道:「他平時酒量很不錯,從來不會說這么感性的話,或許是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一時間想不開吧。」
「啊?感性?想不開?」
徐階盡管笑盈盈,但笑容怎么看都有一抹尷尬的意味。
朱浩腳步不停,前面不遠就是翰林院的大門。
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只有寥寥無幾的人能踏足其中。
徐階道:「那首《臨江仙》,真是出自朱兄的手筆?故鄉時便時常聽人傳誦,外人都道是楊用修所作,真是孤陋寡聞,原來……竟是出自閣下之手。」
「沒什么,偶然所得,不值一提……其實是誰寫的有那么重要嗎?」
朱浩隨和地道。
本來徐階已把朱浩當成不可接近的怪胎,但只是跟朱浩去參加了個迎新宴會,便對朱浩大為改觀,反而覺得朱浩是這群翰林中最正常的一個。
最起碼朱浩有什么說什么,占了一個耿直的人設,非常人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