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氣數已盡(2 / 2)

秦楓被推開數步,靜立一側,垂眸不語。

「父皇……」太子握住衛皇的手,哽咽道,「兒臣……不敢怠惰,定以江山基業為重,請父皇放心……」

衛皇眨眨眼,似乎想微笑,但已難有表示,只是嘴角抽了一下。

「殿下保重,勿太過傷神。」秦楓走上前,看著衛皇,問,「陛下,可要宣召輔政重臣?」

衛皇又眨了眨眼。

二位殿下退出,大臣們入內,眼見太子悲痛欲絕,心里都已了然。宇文初走在最後,與太子擦肩之時,拍了拍他。

床前,重臣跪了一地。以左右相為首,說出的每一句話,無非披肝瀝膽保新皇。宇文初遠遠站著,遠遠看著,嘴角有一絲諷笑。

重臣也退出了,左右相走在最末,都看一眼宇文初。他並沒上前,似乎也沒要走,仍站在那兒不動。

眨眼間,殿內只余三人。他這才一笑,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了。

「他能聽見我么?」

「能。」

「讓他聽清楚些。」

「是。」

秦楓上前,手起針落。頓時,衛皇一個激靈,大喘幾口氣,眼神似乎亮了些。秦楓又退下了,這次退得很遠,遠到聽不見這邊說話。

「皇兄,是我。」宇文初看著床上,笑眯眯,「你能看見我么?」

衛皇眨眨眼。

「皇兄,世事真是無常。」他悠悠一嘆,笑容中,竟似忽然有了鋒芒,「你沒能看著我死,我卻能看著你死。會有這一天,皇兄想不到吧?」

衛皇的眼皮一顫。

宇文初仍在笑,笑中的鋒芒更利,像變成了毒:「皇兄,看看你如今,形同槁木,生氣漸無。這么可悲的樣子,你沒見過吧?」說著,他一伸手,拿過個銅鏡,對准床上的人。

明鑒無情,映出一副形骸。像被抽干了精魂,老朽、頹敗、行將就木。

衛皇瞪大眼,嘴唇發抖。

「很嚇人,是不是?」宇文初放下銅鏡,看著他微笑,「死得這么難看,你會不會後悔?後悔沒和你的兄弟一起,死在風華之年?」

「唔,不對。皇兄做過的事,從不後悔。哪怕殺死再多手足,我也沒見你後悔。」他一邊笑,一邊俯身,湊近衛皇耳畔:「我想此刻,皇兄一定後悔了。後悔沒在當年,一並殺了我。」

衛皇一震,嘴哆嗦著開合,呼氣有聲:嗬嗬——「你想說什么?唉,皇兄你累了,還是我說吧。」他的微笑帶冷,冷入骨髓,「你的兩個兒子都不如你,太子優柔,洛王浮躁。想當年你暗害手足,那種城府,那種狠毒,他們半點也沒繼承。沒了你,他們能做什么?也許,我該讓他們陪你去。」

手上忽然一緊,他垂眸。

衛皇竟動了,從被底伸出手來,緊抓住他。那只手很干枯、很無力,似乎凝聚了所有生機,才堪堪抓住他。

他笑了,輕輕一抖。

那只手被抖落,落在床上,再也動不得。就像抖落一片枯葉,輕而易舉。

衛皇仍看著他,但眼神已渙散,沒有聚焦。

「皇兄,其實你該欣慰。一登九五,六親情絕。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令我十分敬佩。你一生狠絕,讓我不敢不避。臨了,也該鎮得住,莫低了格調,讓我笑你。」說完,他站起身,俯視床上人:「我其他幾位皇兄,早在地下等你。見了他們,請代我問候,就說,素未謀面的幼弟,送他們一份大禮。」

衛皇大睜兩眼。

他已看不見了,也聽不見了,呼吸終於斷絕,時間在他身上凝滯。

夜深沉,殿內昏黑。

他的一生,就這樣永遠休止。

宇文初冷冷一笑,離開床邊,走出福平殿。從六歲那年,他就在等這一天,如今,他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