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也很簡朴,而且,沒什么藏書。大都是一些史書,郢國的史書。這是太子給的,從他會識字,太子就給他講史,郢國的歷史。
他明白,這是在熏陶。潛移默化中,讓他忘記出身,只記得郢國歷史,只記得他是郢人。
太子用心良苦。
可又有何用?他是半個鬼方氏,就算他想忘,也難以忘掉。就算他能忘掉,郢人也忘不掉。在郢人眼中,他是鬼方人,永遠不是郢人。
他苦笑。
既然天下都不會忘,他又何必自欺欺人?風入簾籠,拂起他的發,掠過他的臉。他的笑容極美,卻極凄涼。
書房很靜。
他在窗前坐下,靜靜發呆。大部分時間內,他獨自靜坐,獨想心事。孤獨與安靜,自小就陪伴他,一直到現在。不會有人打擾,連僅有的幾個下人,也似在疏遠他。他在的地方,他們全都離遠。
這生出種錯覺,好像整個平王府,只有他自己。
風入窗。
猛然,他往後仰倒。連人帶椅,剎那貼地滑出,遠避開窗邊。
窗邊多了個人。
人從風中來,比風還快,匕首像一道閃電,貼面閃過,幾乎刺中他。姜檀大驚,剛才的一避好險,差點躲不過。
那人緊追他。
一避之後,那人如影隨形。他連連躲避,每次都很危急。那人要殺他,會是什么人?他一邊閃,一邊想,但實在想不出。
討厭他人太多,卻不至下此殺手,哪怕是父皇和恭王。
會是誰?
他盯著那人。對方黑巾蒙頭,只看見黑巾外,一雙明亮的眼。
嗤啦!
他的衣袖被劃開,情勢越危急。看來,必須有一個人倒下,才能結束。姜檀看著那人,眼神頓冷。自找死,就休怪他!
忽然,他反掌擊出。
這一掌陰柔。指尖與掌心上,竟都有些發黑。他已動真格。這一動,就不留活口。
掌風激盪。
那人一個旋身,飄出掌風外,又落回窗前,猛抬手揭下黑巾。黑巾一開,掌風立消,必殺的一擊,居然硬生生剎住。
黑巾下,是一個少女。年輕,美麗,正看著他笑。
姜檀愣了。
「平王殿下,別來無恙?」她看著他,語氣帶笑,像在問候故人。
他不由蹙眉,問:「你是誰?」
「三殿下,你貴人多忘。不久前在邊關外,衛軍大營,我們才剛見過。」她凝視著他,微笑,笑中突有了刺,「彼時你一身青衣,相貌平平,自稱白無名。」
少女是楚卿。
而姜檀,竟是白無名!
書房死寂。
二人相對不語。極平靜的對峙下,暗潮洶涌。
姜檀忽笑了,笑得很美:「姑娘果然厲害。衛營初見之時,你盯著我看,想必就已識穿,我是易容改扮。」
楚卿沒回答,徑自撿張椅子,坐下了。不言不語,靜靜地瞧他。姜檀莞爾,也不再言語。他袖手而立,非但任她瞧,同樣也瞧她。
一時又靜了。
兩個互相打量,各自都摸不透,對方在想什么。
終於,姜檀先忍不住。
「姑娘,你特來找我,莫非只為看看,並沒話說?」他輕笑,似覺很有趣。
「本來有,現在沒了。」
「為什么?」
「如是白無名,我還有話說。既是三殿下,那還說什么?一切昭然,已不必說了。」
「是么?」姜檀眨眨眼,反問,「倒要請教,為何既是我,就都昭然了?」
「因為你的地位,你的行為。」楚卿一哂,冷冷說,「身為皇子,卻勾結外敵,只有一個目的。你想篡位!郢主、太子、別的皇子,都是你的障礙。以你一人之力,無法抹殺他們,只好借力打力,求助於外。不惜勾結外敵,也要殺害親人,僅此而已。」
她注視他,聲音越冷:「三殿下,偽裝欺世,你非是第一個;通敵篡位,你也非第一個。所以,沒什么好說。」
姜檀聽怔住。
這真是……針針見血。他失笑:「我忽然很好奇,你在佚王身邊,他不怕么?」
她一挑眉。
「女人太灼見,不可愛,會可怕。」他微歪頭,笑嘻嘻,「佚王好定力。換做是我,會睡不著的。」
她冷哂,仍不答話。
真是想不到!
自己潛入恭王府,本為窺察大臣,卻意外發現此人。白無名的底細,讓她吃了一驚。
先有楚煜,後有宇文初,如今遠在郢國,竟又有個姜檀!為了野心,而六親不認的,居然大有人在!
但不知這個人,是更像楚煜,還是宇文初。抑或,又遠勝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