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笑笑,進屋去了。門一關,里頭更黑。他站在門外,沒敢立刻走。果然,他聽見了聲響。
嘩啦——嘭!
有什么東西碎了,又有什么倒地。
他一嚇,忙推門進去。幾步摸到桌子邊,點上蠟燭。
姑娘跌倒了。
茶壺茶杯碎一地,幾乎扎在她身上。趙崗慌了,手忙腳亂拉起她,急問:「姑娘,你沒事吧?沒傷著吧?」
姑娘搖頭。
「你先坐,我收拾收拾。」他說著,正要去掃碎片,卻被扯住了。姑娘扯住他,扯住了他……的刀。
嗆啷!
姑娘拔出他的刀。
他一愣。
桌上燭光搖曳,映在刀刃上,反射出寒光。
姑娘拿著刀,細細地看。看著看著,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觸刀鋒。
「快么?」她問。
趙崗樂了:「當然快!刀要不快,怎么砍郢人的狗頭?」
姑娘一笑,忽然說:「我試試。」
「好啊!」趙崗也笑。
他正想問問,姑娘打算怎么試,可這時候,他看見一股血。一股鮮紅的熱血,從他咽喉噴出,順著刀鋒灑落。
他還聽見一個聲音,很細微,很清脆。
喀啪!
這個聲音他熟悉。每次他砍掉郢人的狗頭,都會有這聲音。這是一個人的頸骨,被利刃砍斷的聲音。
聲音過後,就是人頭落地。
可是這一次,他沒看見什么人頭。天地像忽然倒轉,然後,他看見了自己。自己站在那里,只有一個身子,沒有了頭。
頭落下的一剎那,趙崗只在想一件事:她不是那姑娘,不是……骨碌碌——
他的頭掉在地,滾出幾圈。地上的熱血已冷,粘滿他那張臉,一雙眼大大瞪著,死不瞑目。
朔風冰冷,無聲吹進屋。吹冷了他的血,吹冷了他的人。
屋外,夜更黑了。
次日一早。
天還沒亮時,衛軍已點完卯。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趙崗不見了,到處都不見。唐舉很驚疑,那夯貨去哪了?
「難道半夜偷出關,找郢人去了?」有人說。大家都還記得,昨天他那個樣子,似乎不咬死幾個郢人,他就活不下去。
「應該不會。」唐舉皺眉。
趙崗雖然魯莽,是個直腸子蠢貨,但他還懂分寸,不至於枉顧軍規,半夜獨闖敵營。
「那他會去哪兒?」
誰也說不出。整個邊關尋個遍,也不見人。他還能飛了不成?
「唐將軍,如今怎么辦?」偏將問。
「如今形勢危急,不能為他一個,亂了原本的部屬。」唐舉想了想,下令,「城頭加強守備,昨日一戰後,郢人勢必報復。傳令眾軍,絕不可掉以輕心。」
「是。」
偏將退下。唐舉坐在那里,獨自沉思。
趙剛失蹤了,這太詭異。詭異的不止失蹤本身,還有失蹤的時機。白日出戰,當夜失蹤。這其中,莫非有什么關聯?
昨日發生的一切,太快太震撼。一件事從始至終,如漲潮一般,一浪高過一浪,似乎在推著人向前。人被卷入潮中,情緒為之左右。
這樣的狀況……是否不妥?
唐舉反復想,越想越不安。他本是個冷靜的人,情緒波動時,尚有自控之力,如今平靜下來,思緒更加清明。
昨日之事不妥!
他犯了忌,兵家大忌!兩軍對峙中,最忌心浮氣躁。可他偏偏燥了,衛軍上下都燥了。只為一句話:關心則亂。
他們關心那姑娘。
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眾人都亂了。
他心浮氣躁,急於分辨真假,卻忘了重要的幾點。如果郢人抓了她,早在數戰之前,就該用作籌碼。為什么直到昨天,才讓她出來露面?
這顯然不對頭。
而她被救入關後,對會盟只字不提,對大帥只字不提。當時,他認為這沒什么。她經歷惡戰,受了傷,受了苦,受了沖擊。如果大帥已死,她悲傷在所難免。
可現在想想,似乎不該這樣。那姑娘是什么人?沙場之上,她從容若定。夜襲郢營,她妙算有方。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是真正的戰士!就算心有悲戚,她也不會獨自沉湎,而枉顧一眾將士!
這又是不對頭。
唐舉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