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多么美妙的場合,只要他一出現,都會變成學會。面對他的學識,他們就像蒙童,只能仰望先生。
可他們都是文臣!
他們也妙筆生花!他們也文采風流!偏偏在他面前,死活抬不起頭!既生瑜,何生亮?那個姓張的書呆子,就像上天派下來,故意刺激他們!
盡管他們算不上瑜。
幾人嘆口氣,憤憤地走了。
沒辦法。
東道請了他,他們能反對?都怪那個東道,請誰不好?非要請他!唉,都怪他倆是總角之交。這真是,交友不慎害死人!
鄭長欽不這么想。
作為幼時玩伴,他們一向很好。
自己很佩服博雅。他十分博學,早已供職翰林。不像自己,才剛晉身學士。雖然,他有一點書呆,但他的才智學識,確實毋庸置疑。
而且他還很念舊。
一個博學、老實、念舊的人,如今太稀罕了。能有這樣的朋友,實在值得慶幸。至少,鄭長欽這么認為。
但張博雅的想法,又是另外一種。
他與長欽是總角之交,長欽之父是丞相,他的父親是太師。他們本來一樣,都有父蔭庇護,都有大好前程。
可如今不同了。
他父親已逝。世態炎涼,許多事就變了。人們對他的態度,也開始變了。以前的贊嘆,如今變為敵視;以前的舉薦,如今變為排斥。
惡意冷眼似箭,他是唯一靶子。
幸好當今天子溫厚。
對他這個幼時的伴讀,仍舊十分親切。所以,他仍為翰林學士,並沒因別人的排斥,而引來貶官之憂。
但他也受夠了。
於是,他毛遂自薦修史,躲入書館,再不見別人冷眼。既然,他只是個書呆子,那么,他就安靜做個書呆子。
偏偏長欽不明白。
他們已不同了,何必再強求呢?
他真的不想出去,又面對那些目光。可是,長欽一片好心,他又不忍拂意。因為,他只剩這一個朋友。
小連山。
山上游人如織。
在芳溪水邊,鄭長欽擺下酒饌。
酒饌十分考究。上佳的美酒,精致的菜色,稀罕的點心。丞相公子一出手,這會飲的質量層次,立刻變得不同。
幾人很欣喜。
雖然,對面坐了個討厭鬼,但有佳餚當前,誰還看得見他?杯觥交錯,幾人飲得不亦樂乎,個個都敬東道,沒人理會討厭鬼。
張博雅不在乎。
對他來說,早已習慣如此。他獨自坐在一角,獨自沉默,獨自淺酌。像芳溪邊的一片落葉,只希望被人遺忘。
而且事實上,他確實也已被人遺忘。包括被鄭長欽,那個請他來的人。
鄭長欽正高談闊論。
談論的話題,無非各種趣事,而這些趣事,大都與天子有關。丞相公子這個身份,已不足以炫耀,作為當今天子的舊交,才更值得人驕傲。
聽的人越發羨慕。
「這一種點心,你們沒吃過吧?」鄭長欽拈起一塊,笑問。
幾人忙點頭。
真的沒吃過。那個點心做法特別,不要說吃了,見都沒見過。丞相公子吃的東西,果然非同一般。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巧心獨具?」
「確實!」
「你們錯了!」鄭長欽大笑,邊笑邊說,「偷偷告訴你們,這個點心的做法,並不是我想出,而是陛下的巧思。」
啊?!
幾人大驚。什么?!這是陛下想出的?這個點心……竟還是御方?!
「沒錯,正是陛下御方。」鄭長欽吃了一口,很懷念,「陛下還是慶王時,多有妙想,一日想出這個做法,分與我一個試嘗。我一嘗之下,大為驚艷,向陛下苦求多日,才求得這個御方。你們在外面,當然吃不到。」
這小子太好命!
與今上交情如此,還有什么可愁?!什么也不用愁!等著官居一品,萬人之上吧!幾個人艷羨嫉妒,已不知該說什么。
他們沒說話,張博雅卻說了。
「陛下制這點心,因為長公主喜歡。」他忽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