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生死考驗(2 / 2)

「謝陛下。」

「常言說,史筆如刀。」陛下看著他,忽然問,「博雅,你一向溫厚,史冊由你執筆,可會同樣如刀?」

「會。」他說。

陛下笑了:「你這么確定?」

「臣十分確定。」他躬身,正色道,「昔年春秋時,齊國崔杼弒君。齊太史書曰,崔杼弒庄公。崔杼殺之。其弟復書,崔杼復殺之。少弟復書,崔杼乃舍之。如此執筆中直,正乃史家本色。臣雖不才,也慕先賢之風。」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

楚煜不由一挑眉。

好個張博雅!在自己的面前,敢說這種話?!他談及史筆,談及弒君,居然毫不避諱,神色全無波動。

這說明了什么?

依常理說,他若真的知情,絕對不敢這樣。

這個話題太敏感。正常人的反應,是會盡力避開。即使自己動問,回答也該小心,絕不會這樣應對。

如今自己沒問,他倒先說了,還十分認真。心中有鬼的人,怎么可能這樣?唯有心中坦盪,才會如此表現。

他沒問題?

可他對長欽說的話,又是從何而起?

「博雅,你實有先賢之風。」楚煜點點頭,贊道,「陳史有你執筆,必不失之偏頗。」

「陛下謬贊。」

「在歷代帝王中,你最尊崇哪個?」

「明帝。」

「為什么?」

「明帝襟懷廣大,宅心仁厚。在登基之前,他禮賢下士。在登基之後,他執禮依舊。歷代有多少君主,一登九五,六親情絕,故交更不必說。曾共打江山之人,或功高震主,或過從太近,皆不免一死。唯獨明帝,對人始終如一。單論這點,已勝過歷代之主。」他一邊說著,十分感慨。

原來這么回事兒!

楚煜了然。

難怪他對長欽說那些,他在以史為鑒!所以他才說,伴君如伴虎。他勸長欽遠離,正為這個原因。

怕過從太近,也不免一死。

果然是個書呆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說歷史相似,但總多少有別。他為此糾結,真迂腐到家。

楚煜不由笑了。

「博雅言之有理。明帝是個聖主,我也這么認為。」

「陛下聖明。」

接下來的談話,變得十分輕松。

話題轉了。

從修史到賞花,到天氣星象,真正成了閑談。又談半天,楚煜才離開。張博雅恭送,許久才直起身。

身上一片涼。

里衣早已濕透,貼身冰冷。他深吸一口氣,腳下有點軟。

砰!

他重重坐下,幾乎脫了力。直到這時,他的手才會顫。之前壓抑太狠,如今一下輕松,顫得止不住。

好險!

剛才真太險。

現在回想起來,他仍覺後怕。差點就死了,差一點!如不是生死關頭,連他都沒想到,自己竟這么大膽。

那個應對太大膽。

反其道而行,於險中求勝。那一刻,他其實在賭。劍走偏鋒,賭的是命。

萬幸贏了。

他雙手扶膝,慢慢站起。

手還在顫,腳還在軟,但他要立刻回去。剛才的高度緊張,讓他空前清明,忽然想通一件事。

他發現了一件大事。

鄭長欽!

陛下懷疑自己,也許因為長欽。

之前他在想,陛下懷疑自己,多半因為外出,或者,暗記被人發現。但現在想想,應該不是。

因為時機對不上。

暗記既已收效,說明暗部見到了。暗部謹細,應已將其滅跡,不會繼續留著。即使有人發現,只能在更早時候。那已距今太久,肯定與之無關。

至於近來外出,以前也曾如此。偶爾的頻出,雖然不常見,但並非沒有。所以,這其實不算有異。

若說什么有異,只有那次對話。

他與長欽的對話。

那次說的話,可謂異常了。類似那樣的話,他從沒說過,長欽從沒聽過。所以,長欽才會震驚。

偏在這之後,陛下懷疑他。

這個時機太巧合。

唯一的可能,只有長欽透風。可長欽明明說,權當沒聽見!如果當面這樣說,轉臉去透風,這表明什么?

他說的那些話,在不同人聽來,意義不同。

如在一般人聽,僅聽到一般提點。不過付之一哂,根本不必透風。但在某些人聽,能聽出弦外之音。深層含義非常,絕對牽扯重大。

難道長欽聽得出?

如果聽得出,只說明一件事。

長欽是知情人!

長欽知道真相,而且,立場向著陛下!

這個猜測太驚人。

他不敢定論,也不能定論。這事關重大,他無力證實,必須告訴端陽!

他越走越快,心越來越冷。這個宮中的人,他已不能信了。那些所謂故交,他也不能信了。

這里誰都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