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仇恨,她的身份,從來與人無關。一場名正言順的討逆,到底是為自己。
說什么血脈正統,除了她自己,哪個會在乎?
大臣么?
大臣才不管,是個皇子就行。
百姓么?
百姓更不管,有個天子就行。
一切與人無關,從來只她一個。她要報仇,她要復國,僅此而已。再別說為了什么,其實不為什么。
只是她要。
這樣切膚的道理,她竟從不曾細想。
忽然之間,她嘲笑自己。
什么心懷百姓?全是幌子!扯了這大的幌子,自己竟還不覺!還自以為偉大,自以為高尚。
自欺欺人!
真可笑!笑死人!
在決定復國的一刻,她已失去慈悲。不再為民,只為自己。
她恍若失神。
他看著她,認真說:「解決危機之時,最忌瞻前顧後。公主殿下,在皇權百姓之間,你早已做出選擇。一旦選定,再無退路。左右搖擺,徒增煩惱。你可想過皇長孫?還有暗部,他們不惜一切,交付生命於你,又為什么結局?」
她心中一陣澀。
一旦選定,再無退路。他說得很對。
她在退縮。
她選擇了皇權,卻又裹足不前。因為她在畏懼,畏懼這個選擇下,將帶來的改變,對她的改變。
她怕她會變。
失去原本的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有點陌生,有點可怕的人。
可是她忘了,此路無法退。
或許當初選擇時,她沒想過今日。或許她也曾想過,但沒做好准備。於是她得過且過。
不料過著過著,這一天忽然來到。
她措手不及。
她還沒做好准備。
也許,她永遠不會做好准備。
可路還要繼續走,被意外推著走,被變故推著走,被他推著走。在她幾近迷失之際,他用力推她一把。
推向了哪兒?
向她害怕的改變,還是向其他方向?
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他在推她向前,活著繼續向前。
她看向他,目光平靜。
他對她笑笑,不再說什么。只握住她的手,安靜坐在榻邊。
淚燭將盡。
燭芯晃啊晃,火苗已很弱。
密室越發暗了,他們在昏暗中,一坐一卧,彼此都很安靜。像在享受最後的光,同時等待沉入黑暗。
翌晨。
第一縷陽光照上陳土。
密室依舊很暗,又靜又暗。這里沒有窗子,外面的一切光明,在此全被隔絕。
楚卿已坐起。
只要時辰一到,封穴自然解開。從昨夜至今,她並沒有再沖,他也沒有再封。
兩個人都明白,已沒這個必要。
因為分歧消失。
這並不容易,尤其對於她。
所以她一夜未眠,只是睜大雙眼,安靜看著黑暗。他也一夜未眠,只是握住她手,安靜看著她。
他明白她的感受。
由光明入黑暗,在那一剎間,會覺什么也看不見。那是因為,眼睛需要適應。
其實心也一樣。
她現在的感覺,他早體會過。那時的他,沒有人陪。現在的她,有他陪伴。
「卯時了。」她說。
「嗯。」
「我出去看看。」
「多加小心。」他說。
她離開了。
整個人那么平靜,像一種風暴過後,沉淀下的平靜。這種平靜,只有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