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
紫檀筆架也掉在地。
楚顯一下跌坐地上,終於松一口氣。
內侍也松開手,看著兩手的鮮血,似乎也快暈過去了。
御書房死寂。
「我……我這去傳太醫……」內侍哆哆嗦嗦,拔腿要走。
「不行!」
內侍一愣回身。
楚顯仍坐在地上,神情卻已很冷靜。
「陛下受了傷!流了好多血!怎能不傳太醫?!」內侍急得快哭了。
「不能傳太醫。」
楚顯看著他,鎮定又堅決:「天子身中刀傷,能不讓人懷疑?你說他自盡,誰會相信?這事不能張揚,若讓太多人知道,徒增風言風語。」
內侍登時語塞。
這位小公子說得確實沒錯。
陛下身受刀傷,會被認定遇刺。說陛下自傷?莫說別人不信,他若不是親見,他也不會相信。
可是不傳太醫,陛下這傷怎么辦?
「那……那該如何是好?」內侍更慌了。
「你去我住的偏殿,在殿內叫一聲,『南姑,御書房有事。』這樣就可以了。然後,馬上去傳佚王入宮,就說……」楚顯想了一想,果斷道,「就說關於今天早朝,陛下另有內情相告。」
「是!」
內侍急急忙忙要走。
「等一下!」
內侍又回過頭。
「別那么慌張!你可以走得飛快,但別走得慌張,那會讓人起疑。擦干凈你手上的血,否則也會讓人起疑。天子自傷事出詭異,一定有人搞鬼。也許,那人就在附近,正暗中偵伺一切。你可以內心驚慌,但別讓人看出你的驚慌。」楚顯看著他,一字一句說。
內侍不由一凜。
他忽然發覺,這小公子很不尋常。
最初他只知道,小公子是佚王帶來,為了給陛下伴讀。但就在半年前,他發現一些微妙之處。
那一晚,小公子莫名昏迷。
陛下像發了狂,先是夜半飛奔大哭,後又說要誅人九族,最終自己也受了傷。
而那一晚的事,已被完全掩蓋。除了最親近的侍從,沒有任何人知道。可侍從知道的,也只是個表象。
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也許永遠是個秘密。
不過內侍知道,那個秘密的起始,就源於這小公子的昏迷。
那時他已隱約明白,這小公子的身份不太尋常。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發覺,原來不尋常的不止身份。
這就是個不尋常的孩子!
分明和陛下同歲,一切卻像個大人。這么小小年紀,居然臨危不亂。表現的心思舉止,宛如一位大臣,那么鎮定果決。
不,不止像大臣。
內侍忽然覺得,這小公子才像個天子。
他不由心生敬畏。
「奴婢遵命!」內侍躬身退下,飛快地去了。
喀!
御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上。
房內靜得嚇人。
地上兩個孩子一坐一卧,全都靜靜無聲,整個御書房內,只有一絲血腥氣在飄。
楚顯看著宇文休。
那個呆子雙眼緊閉,好像睡著一樣,臉上出奇平靜。剛才一刀扎在身上,呆子不覺得疼么?
楚顯不由又吸口氣。
自己可是很疼的!
他低頭看看自己,雙手的傷口好深,血還在往外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已經積了一小灘。
也許再割深一些,手指就斷掉了。
「我手指若斷掉,你可是要賠的。」楚顯自言自語,瞥向宇文休的手。
那雙小手胖得簡直不叫手!
完全像兩只肉團子,又白又胖,幾乎都伸不平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圓乎乎的,手背上還有一個個小窩。
就算是白饅頭,也是剛出籠的。
唉!
楚顯嘆了口氣:「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吃!吃得像豬一樣!你若不那么胖,力氣不那么大,我就可以奪下你的刀,你就不會受傷,我也不會受傷,不就沒事了么?!全怪你太飯桶!又呆又飯桶!」
他仍一肚子氣。
「長孫殿下!」空氣忽然波動,身邊傳來個聲音。
楚顯疾抬頭:「南姑!」
「發生了什么事?」南姑驚問。
內侍竟找去偏殿,她便知事不尋常,可來到一見,她仍是大吃一驚。兩個孩子都在血泊中,地上還有一把刀。
「呆子要自盡。」楚顯說。
南姑正為二人治傷,聽到這話一愕:「自盡?」
楚顯點點頭,說出剛才的一切。
南姑動作一頓。
「他完全不聽你說話?」她問。
「也不是全不聽,好像是……擇事而聽。」楚顯想了想,又解釋,「我和他說別的,問他我的身份之類,他都能聽入,也都能回答。可一說到下旨,他就像被豬油糊了心,根本不聽別人,只重復四個字,我要下旨!他拿刀自戕時,同樣不理別人,好像一心求死。」
南姑不由微眯眼。
「他中邪了么?」楚顯問。
「他不是中邪,是中了邪術。」南姑說。
「什么邪術?」
「攝心術。」
楚顯愣了愣:「他以後都會這樣?」
「不會。施術之人應該只下了兩個指令,一是下旨,一是自傷。如今,這兩個指令他都已做到,等再醒過來時,攝心術就解了。」
「施術之人太惡毒!」楚顯忽然大罵,恨恨道,「呆子既已下旨,為什么還要害他!」
南姑一嘆。
「如果衛皇無恙,等到回神之後,他一定後悔下旨,必然收回成命。施術之人這樣做,也許為確保順利調兵,也許為擾亂衛國安寧,但不管為了什么,衛皇身在其位,都首當其沖遭殃。」
楚顯沉默了。
他看著昏迷的宇文休,忽然有點心疼。
這個呆子太可憐。
分明什么都不懂,偏身處漩渦中心,隨時會粉身碎骨。
分明只知道玩,沒有幾個心眼,更加不會防人,偏生在人心惟危的皇宮,坐在危機四伏的龍位上。
上天這是厚待他,還是虐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