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獲說著笑了。
姜檀卻沒有笑,冷冷接口道:「我不想聽這些。」
「人的年紀一大,就總喜歡感慨。」烏獲笑笑,繼續說,「當年的我們,像你一樣年少,也有兒女情長。可當那些兒女情長,面對滅族之禍,又算得了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當斷就斷,當棄就棄,我們絕無二話。我這么想,阿幻也這么想。我們鬼方氏一族,不論男兒女兒,都有不屈的血性,哪怕犧牲了自己,也要讓敵人加倍償還。所以,我和阿幻約定,我們一別之後,各自為戰。我會登上族長之位,帶族人養精蓄銳,等待她的消息。而她,會教好我們的孩子,在郢宮為我籌謀,他日一雪今日之恥,讓曾經欺凌我們的郢人,為此加倍償還!」
烏獲說著,凝視姜檀:「當年的約定,我做到了,她做到了,而你……我們的好孩子,你也做到了。只不過,這才是個開始。郢主雖死,舊恥雖雪,但是,應該加倍索取的償還,我們還沒拿到。」
「你還想要什么?」姜檀問。
「你知道。」烏獲說。
姜檀一哂:「我只知道,絕不可能!現在的郢主是我皇兄,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絕不會做危及皇兄之事。」
「我知道。」烏獲說,「所以,在姜枚繼位之後,我既沒讓你殺他,也沒派別人去殺他,不是么?」
這倒是。
姜檀冷冷一哼:「既然這樣,就什么都不必說了。」
「還是要說的。」烏獲看著他,正色道,「盡管我不下手,但以姜枚的身體,可說朝不保夕。一旦他撒手人寰,你就是下任郢主。這一天也不遠了,所以,你對我們的大計,要盡早心中有數。」
「這一天不遠?」姜檀一挑眉,「你在咒我皇兄么?」
烏獲搖頭:「這是事實。」
「事實?」
姜檀嗤了聲,一字字說:「我來告訴你事實,我皇兄現在很好!不但沉痾盡去,還會福壽綿長!你的那些大計,就不必對我說了,因為不可能,我也不會做。」
「是么?」烏獲反問,「你這信心何來?」
姜檀不回答。
「你縱然不說,我也猜得到。是那個陳國公主,對么?」烏獲一頓,輕嘆道,「孩子,你不相信父親,反信一個外人?」
外人?
誰才是外人?!
姜檀不由冷笑。
「姜枚不會好的。」烏獲說,「即使醫好了,人也活不久。」
什么?!
姜檀瞪著他。
對面神色平靜,而且一臉篤定。皇兄的情況,他為何這么篤定?
姜檀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
「我當然知道。鬼方氏的東西,誰能比我知道?」烏獲一笑,似在驕傲,「何況阿幻辦事,一向都很謹慎。她不容許失敗,這你也該知道。」
姜檀愣了。
烏獲說什么?母親辦事謹慎?
這與母親有什么關系?
他看著烏獲,忽然之間,心中冰冷。這股冷意來得太快,也太突然,像猛地墜入冰窟,還沒來及反應,整個人已被凍住。
真的像凍住。
他只覺又冷又僵,連心也跳不動了。
皇兄的病……是母親……
「當年我們的約定,就是由阿幻提出。她的決心,比我更甚。」烏獲緩緩道,「阿幻說,雖然今時今日,郢人從我身邊,帶走你們母子,但是,他朝終有一日,我們的孩子會回來,帶回整個郢土!為了實現這個約定,她要先為你除去障礙。這些障礙,姜枚居首。因為他是太子,地位不比旁人。但若直接除去,一來容易暴露,二來即使除去,將來還會再立。不如留下他,以一個無用之人,占住東宮之位,等你將來萬事俱備,取代姜枚易如反掌。孩子,你還沒有出生,她已在為你打算。你母親為你做的事,你至今還不知道吧?」
姜檀沒說話。
他不知該說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說。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覺。
母親加害皇兄,全是為了他?
這真是他二十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足夠讓他狂笑三天,笑到流淚,笑到悲苦,笑到心碎。
為了他……
從小到大,他從不覺母親會為他做什么。
事實也的確如此。
如今忽然有人說,母親為他做了一件事,而這唯一的一件事,竟是加害唯一關愛他的皇兄!
母親這樣做,到底是為誰?
是為了他這個兒子,還是為了她自己,抑或是為了……眼前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