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 暖春將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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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澤眼見著母喪之後賓客盈門,大半夜還不散去,覺得頗有面子,連最初聽見母親要分私產給藍泯而產生的不快也拋之腦後了,穿了孝衣孝服,額上孝布底下還藏著止疼的膏葯,做出哀戚之色去迎接賓客。

但臉上的神采飛揚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身邊小廝見了覺得不妥當,偷偷報給如瑾,如瑾就讓人把藍澤叫到了跟前,跟他說:「外面有人招待就行了,何苦你自己去拋頭露面,連個六品小官也要親自招呼。你好歹是個侯爺。」

藍澤不以為然:「高堂過世,來的都是貴客,豈能分品階對待,當然要孝子一一接待。」

如瑾聽了這糊塗話,當即也不顧彼此身份了,索性揭開了徑直提醒他:「侯爺以為來的這些人都是沖你或者沖著襄國侯府么?昔年祖父過世的時候也沒這么多人,何況祖母。你便是不去照面,來的人也不敢挑你的理,若沒有我,你就是求著人家登門人家也未必肯來。當侯爺就要有侯爺的體面,別整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暴發人家做派,盡讓人笑話。你樂在其中,我可怕丟臉,還有王爺的臉面在里頭呢!」

這話說得太重了。

藍澤當即鐵青了臉,「你這個……」剛要指著女兒罵,想了想,又忍下來。

如瑾自來知道他就這么點本事,遂吩咐跟著的小廝,「扶侯爺去後頭歇息。」

藍澤略略掙扎兩下,到底沒敢實打實反抗,氣鼓鼓依命跟著小廝走了。

這里才鬧完,藍泯那邊又有人來報,說藍泯要到堂前去哭靈,正跟攔著的侯府奴仆鬧騰,楊姨娘素蓮也勸不住他。

如瑾就派人去給藍泯傳話,「你原本是早已被逐出藍家的人,藍家一應事務與你毫無關系,讓你來見老太太最後一面,也是為了老太太的心,並不是為你。現在老太太人已經走了,你願意留下來默默送一送也罷,若不知天高地厚還存著其他想頭,立刻就有人把你叉出去!」

又提起那些老太太的私產,「……早就歸入侯府公中了,老人家彌留之際犯糊塗忘了,你也不用當回事,那里頭一個子兒都沒有你的。」

藍泯聽得火冒三丈。

傳話的婆子扔下他就走了,一個好臉色也沒有。

他左右看看,將廂房里幾個茶碗一股腦推在了地上,稀里嘩啦摔得粉碎,舉步就要往靈堂上沖。

門口站著五大三粗的護衛,拎小雞似的堵了他的嘴,將他一路拎出了偏僻的後門,扔在外頭巷子里。

素蓮帶了身邊婆子匆匆追過去,讓婆子去找車,一面扶起了坐在地上發愣的藍泯。

「老爺,咱們回家吧……現如今他們家大姑娘是眼看就要進後宮當娘娘的人了,您只有兩只手,拿什么跟他們斗?這么些日子,吃他們的虧還少么?侯爺他明顯不認您了,您也是有血性的,何苦與他一般見識。他不過仗著生了個好女兒才有今天的囂張跋扈,又有哪點比得上您?咱們家里還有兩位少爺和一位小姐呢,妾身肚子里也是您的骨肉,假以時日,您還比不過他么。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且先回去,過完這個年再想後事。」

好說歹說的,勸著藍泯跟她上車回了家。

如瑾在里頭聽說了素蓮做的事說的話,回頭命人悄悄賞了幾十兩銀子給她。

素蓮見銀知意,當著來人的面鄭重向如瑾謝了恩,接下來越發殷勤小心勸慰著藍泯,到底讓他安安分分過了一個臘月,再沒去襄國侯府生事。

年底侯府在京的鋪子盤賬,又有一間虧得大發,如瑾知道是藍泯以往留下的人搞鬼,索性也不管,直接將那鋪子給了藍泯。藍澤對此倒是毫無意見,覺得終於甩了個包袱,還很幸災樂禍地打發人去知會弟弟,「老太太的私產是藍家的,與你無關,但念在自幼兄弟情份,這間鋪子就送與你,望你好好打理,不要辜負哥哥一番苦心。」

藍泯明面上不情不願,私下里卻是冷笑:「就讓他看看在我手里,這鋪子究竟能賺多少銀子!悔死他!」

素蓮便幫腔,「正是,那鋪面位置又好,又有老主顧,純粹讓侯爺毀了。這次老爺接過來大展身手,不出半年就能盤活起來,真正讓人眼紅。」

藍泯聽了很受用,但沒過多久又心疼起老太太的私產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母親很精明,暗地里一定攢了不少,只可恨那藍澤一毛不拔,最後只弄一個虧空的鋪子過來搪塞。」

素蓮勸道:「他那個嘴臉,老爺理他呢。再虧空也是白來的東西,何況到咱們手里指定虧不得。這是他豬油蒙了心來寒磣我們,倒叫我們撿了便宜,改日經營起來,看他還得意不!老太太的私產咱得不著,就不得,誰稀罕呢。憑咱們自己的本事還不能掙出一份相當的財產么?倒是侯爺他只會坐吃山空,占了老太太私產,是給自己攢棺材本哪。」

於是藍泯終究又高興起來,當著丫鬟的面就把素蓮抱在懷里,「還是你體貼。若早知道你這么好,當年你一進府我就把你要到跟前,多好。」

素蓮含羞低頭,軟語道:「若是那樣,妾身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哪里還能伺候老爺、給您生兒育女呢。可見人和人的緣分都是注定的,早不得,也晚不得。」

正妻張氏是容不得人的,早年也不知被她發落了多少婢妾通房。提起這個,藍泯也是心中不悅,望著素蓮白凈俊俏的臉,心中一盪,抬手摸了上去。

素蓮越發含羞:「老爺……妾身不方便。」偎在藍泯懷里和他細細商量,「等過了年,把京里鋪子打理打理,妾身再想辦法把身契弄到手,以後就可以踏踏實實和老爺白頭偕老了。到時候咱們想去哪就去哪,找個好地方落腳扎根,把段姨娘和理少爺、瑤小姐接到跟前,一家子和和美美過日子,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夏天賞花冬天看雪,有多自在!」

藍泯聽了有些心馳神往,素蓮察言觀色,趁熱道:「妾身生產前後都不能服侍老爺了,家里幾個丫鬟年歲也不小了,早晚都要放出去,不如,明日妾身開了箱籠,從外頭買兩個清白的姑娘進來伺候您?」

昔年張氏當家的時候哪有這個好處,藍泯不由將懷中嬌娘又摟得緊些。

隔日素蓮真的不曾失言,還在臘月里就典了兩個十四五歲的俊俏姑娘進門,開臉放在了身邊,當作通房丫鬟使用,一時哄得藍泯忘記了藍府的糟心事,樂樂呵呵過了個年。

青州里段姨娘帶著東府的零星幾個舊人過日子,身邊還有女兒如瑤和張氏留下的小兒子藍理,等了許久不見藍泯回返,輾轉聽說素蓮在京里當了半個家,頓時又醋又恨。於是隔三差五給京里去信,說家中艱難,請藍澤回去早日打理產業。

彼時藍澤正和兩個新收的通房火熱,哪里還顧得上千里之外的舊人,又有素蓮在跟前半哄半勸,正話反說,倒讓他對段姨娘生了很大的厭惡。隔了一段日子,又收到段姨娘的信,說藍理上學的束修沒有著落,越發生氣。素蓮見機提議把理少爺接到京城身邊來養,免得被段姨娘虐待,一面又派人去跟段姨娘透風,讓其早早做准備不放人。段姨娘怕少爺走了,青州只剩自己母女,越發要被藍泯忘記,所以真就不肯將藍理送到京城。於是素蓮這邊又和藍泯議論,墊了許多不中聽的話,讓藍泯對段姨娘徹底沒了感情。

千里之外的人尚且能被她這樣掌控,眼前的就更易擺布了。新買的兩個通房都是小戶貧民,除了年輕漂亮什么都不懂,被她收攏得服帖,而家里其他婢妾有不聽話的也先後尋由頭被攆了。於是一時之間,藍泯跟前素蓮成了半個當家,比張氏在時還威風。

如瑾聽了這些事,沒多久就讓人將身契給了素蓮,並囑咐她,只要藍泯安分守己不給藍府添麻煩抹黑,他們的生意財產自有人關照,官面和地頭上都不會有人為難。

反過來的意思也很明白,稍有不對,他們的財路和生計也就斷了。

素蓮心領神會,於是將藍泯哄勸看管得更加嚴實,慢慢地打理家業、填房子買地,漸漸也過上了富裕日子。

秦氏聽說那邊的情況,私下里也和孫媽媽議論,「沒想到素蓮那么能行,以前在我跟前當丫鬟倒是屈才了。只是她現有的這些,本來都該是張氏的,是張氏自己不惜福。」

孫媽媽道:「二太太豈止不惜福,分明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到頭來兒女凋零,自己也早早喪命。三個孩子一個沒了,一個不務正業只會敗家,一個在小娘手里吃苦,這不都是她自己造的孽?所以這人就該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該自己得的一絲一毫也別強求,否則最後只能害了子孫。」

這都是後話,與秦氏沒什么關礙,不過是茶余飯後的談資。

而之於如瑾,就更沒有關系了。如瑾只是本著做事留一線,給藍泯一家子一條生路而已。彼此身份的天差地別讓藍泯想找茬都沒有門路,他若敢做不地道的事,不用如瑾有所表示,自然就有人主動過來擺平。

這些原本就不是如瑾該操心的事。

老太太的喪事一過,她就回到王府專心養胎了。

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長平王已經不讓她再管別事,早早找好了妥當的穩婆乳母等,就讓她安穩待產。為了讓她調理身子,還把凌慎之留在了王府。

整個臘月里群臣多次請長平王登基,長平王擺了「天下不平不為帝」的態度,非要等遼鎮和淮南徹底平定之後才肯繼位,只讓大家繼續稱呼他「王爺」。

可不登基,不代表什么都不管。事實上他比皇帝那時候還要勤勉,每日大半天都耗在和閣臣的議事中,回到府里之後又有私下的事情要打理,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如瑾熬不住了提前睡下,半夜里會感覺到有人在身邊,等天亮醒來,枕邊又是空空。

直到臘月二十日之後,朝廷上放了假,各衙門都掛印封門了,長平王這才有空在家多留些時候。只是多半時間還是在錦綉閣處理事情,或者接見登門的重臣。

有天晚上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頗為抱歉,正好如瑾這日身子有些懶,不想吃東西,他就端著半碗甜粥一勺一勺喂。喂了兩口,如瑾自己不好意思了,伸手去接碗,他堅持喂完了小半碗,然後又拿了漱口水和帕子,一邊服侍一邊說:「這么些天沒陪你,好容易有個機會,還不讓我在主子跟前表現表現么?」

如瑾笑著白了他一眼,「什么身份了,還開這種玩笑,當心以後寫史書的給你記上一筆。」

長平王笑道:「閨房之樂,憑什么讓寫史的知道。再者,便是登得再高,回到家里,也不過是你的夫君,孩兒的父親,有什么玩笑不能開的?」

如瑾喜歡聽他說「家」這個字,彎唇沖他笑。他就低下頭來,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飯後他沒回錦綉閣,而是歪靠在床頭翻看如瑾讓丫鬟謄的花樣冊子,品評這個好那個不好的,如瑾納悶:「今晚沒有公事?」

「陪你就是公事。」長平王拍拍床里頭,示意如瑾過去一並躺著,「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總得有個歇息的時候。快過年了,那群老頭子也心不在焉,索性把不著急的事都推到年後去便了。」說著伸了個大懶腰。

如瑾見他如此,自然滿心歡喜,到外頭吩咐丫鬟們把手邊事都交卸,就打發她們出去了,回來換了柔軟的寢衣,坐到床上去消磨時光。

窗子外頭刮著寒冷的北風,嗚嗚咽咽的,樹叉子嘩啦啦地響,屋里卻是一團溫暖。火籠點得旺了也不怕屋子干燥,因為案上有兩架精致小巧的水車假山,汩汩流著水,添了濕氣。這是劉雯最新做出來的東西,拿來給如瑾過目,如瑾瞧著喜歡就都留下了,准備年後正式大量產出。

如瑾就著燈光做針線,耳邊聽著水車的滴漏聲,還有長平王翻動花樣冊子的響動,覺得心里安穩。

這樣的時光便是只有一刻,也足夠了。

她手里綉著一個荷包,一針一線的,心里安寧了,手上也流利許多,比以往綉得都要好,越綉越入神。

長平王卻並不專心致志,捧著花樣冊子嘩啦啦地翻,一會目光就移到了如瑾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