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歲流年(2 / 2)

[末世]鎮山河 墨沉吟 2003 字 2022-09-13

「不夠。」孩子揉了揉額角,看著手中大半袋血漿,道:「這不新鮮,新鮮的話,應該是夠了。他吃不下更多了。」

「那好,以後這些孩子們都交給你喂,好嗎?」老人笑得溫和而親切,細致地囑咐:「要和叔叔阿姨們一樣,每一個孩子喂完,都要寫好記錄。我要是知道你偷懶,也是一樣要罰的!」

孩子靜靜得看著老人,又回身看了看一架架透明的魚缸,就像答應完成一道算術題般,平靜地接受了人生中第一項任命。

只可惜,第二貯存室的生靈們並未能存活多久,就迎來了集體銷毀的命運。

實際上,那間儲物室,已經迎來送往過很多批住戶了。

銷毀的那一天,年幼的謝一,坐在鄭老先生的電腦前,安靜地觀賞整個銷毀過程。而鄭老先生,帶著探究的目光,一分不離地看著孩子的眼睛。

那雙清晰而美麗的眸子里沒有一絲人類的表情。

忽然,謝一跳下相對他來說略高的椅子,背對電腦屏幕。

終於看到他不尋常的反應,老人立刻問:「怎么了?你不開心嗎?有什么話,你可以悄悄告訴我,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也不寫到報告里。」

孩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忘了給我一杯水,喝水的時間到了。」

鄭老被那雙一望見底卻無法揣測的眼神驚住,第一次在謝一面前流露出擔憂:「孩子,你有想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

那時,謝一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安靜地接過符合要求的溫水,問:「外面的世界,和這座研究室,有何不同?」

飽經歲月的老人第一次被一個孩子問住,他一時竟無法回答。是的。在普通人眼里,研究室內外,幾乎是兩個天地。可在這個孩子眼中,不過都是人類的世界,哪怕再千姿百態,光怪陸離,又有何不同?

「在外面,你可以獲得一個他人認可的身份。」老人斟酌著開口。

「這很重要嗎?」孩子問,「謝一就是謝一,他人又如何去認可我是謝一?又如何否定我不是謝一?」

「是的,這很重要。你雖然讀過很多書,卻也需要上學。還有很多書本之外的東西,需要你用心去學習。孩子你已經到了需要上學的年紀。謝一是你的小名,我給你起一個大號,就叫謝懷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好不好?」

謝一的眼睛里第一次誕生了疑惑。

他未曾想過,這世上有書本不能囊括的知識。卻也順從地接受了鄭老先生的提議,在一個黃葉飄落的秋天,走進了普通人的生活。

只可惜,上蒼賦予他的天分,永遠也不可能令他埋沒於平庸。很快,他就連跳數極,從小學畢業,又迅速結束了初中和高中的課程,一路考入高等學府。又因為出色的身體和心理素質,被特殊部隊選中。當人事部門調查他的出身時,這才發現層層阻力,最終——一份文件,被送到了鄭老的辦公桌前。

那也是一個秋天,小巧的兩層辦公樓外,高大的法國梧桐,正在一片片脫下它金黃色的葉子。那手掌也似的葉片,大如玉盤,被長風一扯,呼拉拉疊了滿地。

少年時代的謝懷衣,端正筆直地坐在桌前。鄭老先生坐在他摞滿了文件和工具書的桌案後,神色復雜地看著他。

那個孩子真地成長為高挑的少年,深刻的五官,還帶著一點小時候的影子,緊抿的薄唇上,已經生出一點細絨的胡須。

「我從不會去干涉你的生活,小謝。」老人瘦長的手指輕輕叩在文件上,「你可以自由決定。只要你開口,我會想辦法幫你回絕這項征召。」

「出於什么樣的理由呢?」謝懷衣輕聲問:「即使是老師您,阻止這樣的事情,也會引人不滿吧?」

鄭老先生一指扣在簽名處,花白的頭發在風里微翻,他的話語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遲緩:「你很珍貴,孩子。我有非常正當的理由。這樣的職業會隨時讓你陷入危險之中。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尤其,你還沒有成年。」

「老師。」謝懷衣垂下了眼睛,那細韌的脖頸微微彎曲,掖在襯衫的領子里,還有幾分孩子般的稚氣:「您說過,我可以選擇任何一條我喜歡的道路。」

老人微褐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失望,謝懷衣低著頭,沒有看見。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他嘆了口氣,在監護人一欄中,填入自己的名字,「我只擔心一點,你做出了這個決定,將來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然後,那些被期許的、被預定的、被渴望的將來呢?

烽火狼煙,寂靜孤獨,一切血與火都成了淬煉刀鋒的鋪墊。他越是耀眼,就越是不能昭示於人前。宿舍抽屜里的勛章凌亂地塞在一起,整潔地幾乎沒有人氣的床榻,卻不知空等過多少日月。

他一直銳意前行,絕無退縮,直到折戟沉沙的那一天。

某次任務身受重傷之後,他被調回調養。醒來時,卻看到了從千里之外趕來的老人。

醫院天花板上四四方方的節能燈,照得四周沒有一片暗影。老人逆著光,那微褐的眼睛里,是久未的擔憂與責備。

不知為何,他靜靜躺在床上,終於放松了下來——傷口的劇痛牽扯住呼吸,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啜這面罩中的氧氣。輸液軟管中,水滴一聲聲跌落在小小的液槽中,落在他敏銳的耳中,仿佛令人安心的心跳。

「讓您擔心了。」謝懷衣輕輕道。

「你……少說點話吧。」鄭老先生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你的情況並不樂觀,即使你的身體有很強的恢復能力,現在醫學的力量,也不能完全治愈。」

病床上的人安靜地看著老人,等待下文。

「我帶了一支葯劑,理論尚未成熟,還只是一種猜想。更沒有進入臨床試驗,實際上,這種葯也不會被審批通過。」老人遲疑的話,流露出難得的猶豫。

謝懷衣只是笑了一笑,平靜而堅決:「只要可以一試,就足夠了。我了解您,老師,沒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您是不會帶著這支葯劑來的。」

老人頗為嚴肅地從手提包中取出一台半舊的手提電腦:「是,這支葯劑只有一半的成功率,甚至會有尚未發現的副作用。但另一個半的成功率,在這里。」

「那是什么?」

「我們能搜集到的,所有關於修行的資料。」老人將電腦擱在床邊台板上,平靜地迎上年輕人詫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