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風波惡 第六十一章 文華殿上選士(六千字大章更新,求月票)(1 / 2)

奪明 梧桐疏影 2893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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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四十七年,三月十六日。

禮部。

前幾日,已經專門清理出了一個場所,殿試之日,欽定的讀卷官便入住了這里,殿試一結束,考生們的試卷被飛快送了過來,當夜,讀卷官們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不過,這個時候還只是粗略地審閱一下考生們的卷宗,看有沒有污漬,筆誤之類的,正式審卷還是要待第二日大家已經充分休息一晚之後。

第二日,他們要從兩百多份試卷中找出出類拔萃的幾份來,確定為一甲之選,然後,送給內閣大臣批閱,由內閣大臣從中確定一甲的人選,決定其名次,待第二日,將一甲人選的對策送抵文華殿交由皇帝批閱,由皇帝親自決定狀元,榜眼,探花等名次。

至於剩下的那些卷紙,則由讀卷官評閱,上者為一等,下者為末等。

這時,讀卷官的評閱就比較粗疏了,兩百多份卷子,要在兩三日內,由區區幾人評出高下,難免有遺漏和謬錯之舉。

這一日,休息了一晚的九個分別來自禮部,吏部,翰林院,國子監祭酒的讀卷官齊聚一堂,他們將兩百多份已經糊名的卷宗平分成九份,然後各自審閱起來。

他們先把自己看好的卷宗選出,然後,依次交由他人審閱,最後,將這些卷宗擺放在一起,九個人再共同查閱,從中挑出幾份一甲之選。

不曉得名字,這樣讀卷官們也就沒有了舞弊的可能,在形式上似乎是如此。

實際呢?

這其中還是免不了有徇私舞弊之舉。

基本上。這能夠進入殿試環節地眾考生。像楊瀾這樣出身清貧地士子只是極少數。大部分士子都是家學淵源之輩。他們地父輩多為官宦。甚至。有地祖祖輩輩都是。可以追溯到洪武年間。

自然。也免不了有許多士子和這些讀卷官扯得上關系。有地是他們地子侄。比如。方文就是方從哲地侄子;有地是他們地世侄。袁崇煥便算得上是禮部左侍郎夏新權地世侄;有地是他們地學生。有著這樣關系地人更是枚不勝舉了!

總之。雖然瞧不見卷宗上地名字。但是。他們對於和自己有關地那些士子地筆跡卻極其熟悉。有地。甚至對他們地文風也了如指掌。在這種情況。當看見類似地卷宗時。就難保某些人不徇了私情。

正德戊辰科(1508年))。呂木冉被擢為狀元。是沾了同鄉劉瑾地光。內閣有意逢迎劉瑾。特擢用陝西人為首冠。

萬歷甲戌(1574年))廷試。首輔張居正之子張嗣修亦在應試之列。張居正回避不閱卷。次輔張蒲州(四維))擬定序次。將張嗣修擬為二甲首。

在中極殿為皇帝讀卷時。張居正通過大太監馮保。將張嗣修未讀卷放在宋宗堯、陸可教地卷子上。陳於御幾。結果沈懋學得首。張嗣修得次。而陸可教、宋宗堯被抑至二甲。

這些例子足以證明,這殿試中閱卷以及分等因為人情和權勢的關系。暗箱操作大有市場,當然,這其中也有秉公辦事之輩,並不全是這般下作。

成化丙戌(1406年)榜,大學士李賢為讀卷官,其婿程敏政地廷試卷格外整潔,書法極為突出,考官們多建議擬為第一,李賢卻說論文不論書。結果擢羅倫為第一。

那么。在這一科中,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為了權衡其中的厲害關系。這次讀卷官人選的出爐甚是艱難,齊黨,楚黨,浙黨,東林黨等黨派的官員為了本黨的利益,互相攻擊,務必要保證自家黨派的官員在讀卷官中占有優勢,以此來提拔本黨或是親近本黨的士子。

各派黨人吵得不可開交,快到殿試了還是沒有能確定最終人選,最後,首輔方從哲拍板了。

讀卷官的人選基本上都是從那些黨派地溫和派中挑選,這些溫和派雖然也算是黨人,但是和其他黨派的官員也有交情,都算得上是八面玲瓏之輩,在黨爭上也很少沖鋒在前,故而,這份名單出爐,算是勉強通過了。

夏新權便是其中的一名讀卷官,這次的讀卷官,出身禮部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一人,那人乃是東林干將,說起來,在這些考官中,屬於東林黨的也只有他們兩人。

「啪!」

夏新權聽得一聲巨響,他抬頭望去,只見一旁地某位來自戶部的讀卷官正拍案而起,滿臉怒色。

「狂妄!」

那官員大聲吼道,眾人紛紛側目,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各位同僚,你們來看看這份卷紙,此人乃真真正正的狂生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殿試沒有落榜之舉,我必定要讓此子狼狽返鄉!」

「玉大人息怒!讓我等瞧瞧,這策論有何不妥之處!」

於是,那份卷紙便在眾人手中傳閱,看過的人基本上都如那個玉大人般難掩心中憤怒,皆呼狂生,皆喊該殺!

夏新權是最後一人接過那份試卷的,瞧見試卷上的字跡後,他心往下一沉,眨了眨眼睛,收斂心神,從頭到尾看了下去。

先前的那些策論,立論皆平平無奇,談到經義,簡明扼要,談到聖上,必呼英明,談到對策,則含糊其辭,雖然言詞瑰麗,文采不凡,然而,通篇都沒有說出什么實在的見解,就算有什么看法,也是人雲亦雲,毫無自己地特色。

這一份試卷則恰恰相反。

文采算不得了得,字句更是毫不出奇,沒有波濤洶涌般地排比,也沒有高低起伏的疊嶂。有地只是平淡到了極點地文字,以及一項一項的闡述,有關於怎樣解決大明帝國財政匱乏的各種方法的闡述。

歸納起來其實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收稅,廣開稅源,無稅不收。

最初瞧見這文,夏新權也甚為憤怒,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這文章毫無風骨可言,完全是赤裸裸的拍聖上的馬屁。

誰都知道聖上喜歡收稅,喜歡與民爭利,這家伙便從經義出發。盛贊聖上的收稅之舉,認為這是千古明君的作為,而且,還在策論中大言不慚地表達了對聖上的不滿,認為聖上只派內侍出宮收取礦稅,此舉甚是不妥,不僅礦稅。就連那些商稅也要大大地收起來,販賣之輩需要收稅,開辦工廠之輩亦須收稅,總而言之,此策論從頭至尾都散發出一股赤裸裸的銅臭味來。

在策論中,那名士子論述了收稅的正當性。

他在文章中指出,大明朝的賦稅來自於農稅,然而,因為藩王勛貴。官僚士紳集團地擴大,土地兼並日益嚴重,真正承擔帝國賦稅的自由民越來越少,他們的田地同樣越來越少,於是,每一年的國家收入都在逐步下降。加上災荒不斷,國家又要大力賑災,支出頗多,這就像做生意一樣,進的錢少,出的錢多,自然要虧本了!

這個問題,還怎么解決呢?

官僚士紳乃是帝國的統治基石,自然是不能隨便亂動地。如此。唯有擴大稅源方是長久之計,他也拿做生意來打比方。若是生意人的進賬多了,能夠達到收支平衡,或是略有盈余,這便是一門好生意了。

在他看來,如今,北方災荒不斷,但是,江南之地卻依舊富庶異常,江南的土地大多掌握在當地的士紳手中,因為土地不夠,所以無法繼續兼並,於是,這些士紳大多開辦了工廠,店鋪,以此來繼續撈錢,然而,現在的朝廷卻沒有什么正式的商稅,無法從法理上來收稅,所以,他懇請聖上,希望能讓內閣立法,公告天下,正式收取商稅。

策論寫到這里,已經非常過分了,然而,更過分的還在後面。

這個士子隱隱提到了海禁,說是海禁禁得了平民,卻禁不得士紳,於是,沿海走私成風,如此,倒不如開放海禁,專門設立幾個市舶司,由他們來負責征收賦稅,這樣一來,又是一大筆收

以上這些策論雖然讓戶部的那位官員感到震驚和憤怒,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憤怒的地方。

在策論地後面,那位士子建議萬歷皇帝,以內侍,錦衣衛,再加上官員為基礎,組建一個專門負責收稅的部門,由聖上親自監管,這個部門獨立對聖上負責,就連內閣也無權插上一腳,之所以如此,是為了三方監督,盡量避免貪腐的行為。

這段話一出,夏新權基本可以斷定這份策論沒有出頭之日了。

那個部門若是真的建立,不僅戶部被排斥在外,就連內閣也無權監管,如此,又怎能得到在座諸公的認可呢?

就算那人說得有理,就算他的辦法可以緩解帝國財政地困難,就算這個專門部門可以建立,但是,這部門也必須由官僚集團控制,讓那些內侍和錦衣衛加入其中,對文官們來說,這是赤裸裸的侮辱啊!

殊為不智!

殊為不智啊!

夏新權忍不住搖了搖頭,他認得這筆跡,這筆跡的主人曾經做過幾份文章給他看,他認為對方是難得的少年老成之輩,不想,竟然激進如斯!

看走眼了啊!

要想解決國家的財政困難,這策論提出的建議或許是一個辦法,若是讓對黃白之物甚是喜愛的聖上老人家瞧見,或許會大為激賞,只是,這份策論多半沒有進獻到陛下眼中的那一天!

「末等!末等!」

一干官員皆高呼末等,夏新權自然也隨波逐流,贊同了事。

雖然,這科出了這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不過。其中也出現了不少英才,大部分人地策論中規中矩,卻也有些人地策論才華橫溢,精妙不凡,就算提到了自己地建議,也語多隱晦,不像頭先那狂生大逆不道,讓人難以接受。

這一日,眾讀卷官便完成了任務。揀了幾份他們認為出類拔萃地策論送到了內閣大學士方從哲手中。

說起來,那份狂生的策論卻是第一個得出名次的,從這點來說,這些一甲之選也是大大不如啊!

方從哲的侄子方文也參加了本科殿試。按理來說,方從哲該回避才是,不過,整個內閣只有他一人,他若是回避,又該讓誰來決定一甲人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