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羊窩,怪柳山(2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3178 字 2022-09-13

凌輝帶著一駝一馬沖進了黑暗。

薛家的人無助地坐在灌木叢中,等待著命運的裁決。搭救他們的這支隊伍曾有七個人,但如今就剩下一個白衣栗特人。為了救他們,這支隊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如今就連那個他們曾寄予全部希望的善良胡女都渺無蹤跡了。

石羽睜大眼睛望著黑暗,雖然他疲憊不堪,甚至想倒下小睡片刻,但他不敢,他很害怕,害怕阿柴虜突然從黑暗里沖出來。他也想乘著黑夜悄然逃遁,但他又擔心在沙漠里迷路,更畏懼紫雲天的沙盜對商隊實施血腥報復。火狐的凶殘聞名西土,他惹不起這幫悍賊,假如凌輝真的帶著援軍在日落前趕到怪柳山,而他卻逃了,那對石蓬萊和整個商隊來說就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突然,風中傳來馬嘶。石羽駭然變色,汗毛倒豎,窒息難當。他顧不上許多了,他不想死在這里。石羽四下看看,悄然隱匿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很快,斷斷續續的馬嘶聲已經清晰可聞,灰發中年人和十三郎等青壯紛紛跳起來,把一家老小圍在中間。

「胡兒不見了。」十九郎憤怒地叫道,「他丟下我們逃了。」

「不要胡亂說話。」灰發中年人厲聲責叱,「你仔細聽聽,這風里的馬嘶聲似乎形孤影只。」

「大郎君說得對,似乎只有一匹馬。」十三郎看看眾人,忐忑不安地猜測道,「是不是將軍回來了?」

「走,去看看。」灰發中年人毫不猶豫,斷然揮手。

灰發中年人沖在最前面,一家子全部跟了上去。要死死一塊,至死也不分開了。

剛剛離開怪柳灌木叢,薛家人就看到黑暗中走來一個纖細身影,彎著腰,吃力地拉著一匹馬,蹣跚而行。在更遠的地方,隱約可看到一個白色影子在移動,無疑就是那個失蹤的栗特人。

「那是胡兒姐姐。」小女童稚嫩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

薛家人蜂擁沖去,白衣少婦沖在最前面。纖細身影看到跑來的人群,停下了腳步,然後搖晃了幾下,一頭栽倒在地。白衣少婦驚呼一聲,身形驟然加快,飛一般沖了過去,把纖細身影緊緊抱進懷里。

灰發中年人和十三郎等青壯把馬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扶下來。

「這是那個凶狠的將軍。」小女童擠在人群里,探頭看了一眼,然後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血,血!」

石羽分開人群擠了進來,探手摸向江都候的頸脈,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幸好剛才摸過去悄悄看了一眼,否則自顧逃了,後果不堪設想。

「不要動他。」石羽連連搖手,示意薛家的人不要移動江都候,「他受了內傷,不能移動,先讓他躺在這里。」

「葯……」翩翩想推開白衣少婦站起來,但她實在沒有力氣了,只能不停地叫著,「葯,葯……」她記得伽藍的那個玉葫蘆就在其中一匹駱駝的藤筐里,那里面的葯丸既然能救活伽藍,也一定能救活江都候。

「誰能救他?」白衣少婦望著滿臉血跡的江都侯,哭著問道。

石羽卻是聽到了翩翩的叫聲,旋即想到今天早晨在伽藍帳外聞到的草葯味,當即跳了起來,一把抓住翩翩的手,「有葯嗎?葯在哪?」

「有,我知道在哪。」翩翩掙扎著要起來。石羽顧不得許多了,抱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起來,拖著就走。

薛家的人雖然不知道兩人說什么,但估猜得出來是要找什么東西救治這位奄奄一息的將軍,於是白衣少婦扶著翩翩,十三郎等人跟在後面,直奔駝群。灰發中年人和十九郎等人則脫下外袍蓋在江都侯的身上。其他人圍成一圈,替江都侯阻擋風寒。

石羽按照翩翩的指點,尋到一個裝滿各式皮囊的藤筐,從最底層拿出一個油氈所包的四方形物體。

翩翩放到地上,解開油氈,露出一個雕滿飾紋的古色古香的紫檀木盒子。

白衣少婦望著那個紫檀木盒子,眼睛突然睜大,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整個人瞬間呆住了,嬌軀更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翩翩打開盒子,拿出玉葫蘆遞給石羽,「快,快給將軍服下。」

「吃多少?」石羽急切問道。

「五粒。」翩翩旋即想到江都侯的傷勢遠比伽藍當時嚴重,馬上又改口說道,「十粒,吃十粒。」

石羽雙手抱緊玉葫蘆,在十三郎等人的簇擁下,如飛而去。

翩翩正要收起紫檀木盒,卻看到一雙手顫巍巍地伸了過來。她略感驚訝,扭頭望向白衣少婦,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痛苦的面孔,淚水如注。翩翩不知所措。白衣少婦雙手捧起木盒,打開看到盒蓋背面的一行字,頓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號,木盒「撲通」落地。

白衣少婦雙手掩面,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翩翩驚慌失措,一邊拿起木盒,一邊擔心地看著白衣少婦,不知如何是好。

薛家的婦孺聽到凄厲哭聲,匆忙趕來勸慰。白衣少婦撲進一位半百老婦的懷里,哭得肝腸寸斷,久久不止。

晨曦漸起,朝霞滿天,突倫川露出它雄渾的浩瀚軀體,呼嘯的晨風掀起赤金色的驚天波瀾,把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氣散播於廣袤天地。

怪柳山慢慢蘇醒,清脆的駝鈴聲敲碎了薄薄晨靄中的靜謐,盪起層層漣漪,接著一聲激昂的馬嘶打破了平靜,驚醒了沉浸在無邊恐懼中的生命。

石羽搖晃著疲憊的身軀走上沙丘,舉目四望。

翩翩從睡夢中醒來,忽然她想到了伽藍,當即驚呼一聲,一躍而起,急匆匆跑向沙丘頂部。

薛家的人望著美麗的朝霞,心如重鉛。今天是不是活在這個人世的最後一天?明天還能否看到太陽?

白衣少婦神色平靜,輕聲慢語地招呼著幾個孩子,似乎昨夜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已經把她積郁已舊的苦痛完全宣泄。

「嗚嗚……」角號聲隨風傳來,悠長,寂寥,帶著深深的疲憊。

石羽霍然轉頭東望。

翩翩猛然轉身,極目遙看。

薛家的人已經麻木,既然死亡必然來臨,恐懼又有何用?一家老小站到了一起,抬頭望向東方,望向朝陽升起的地方。

一桿大旗出現在紅彤彤的朝陽之下。

一駝,一馬,一獒,沐浴著火紅色的陽光,踩著赤金色的沙漠,緩緩而來。

「伽藍,伽藍回來了!」

石羽振臂狂呼,瘋狂地叫著,吼著,千斤重負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淚水突然就涌了出來。

「伽藍回來了!」石羽沖下了沙丘,跳上了戰馬,向著朝陽狂奔而去。

「伽藍神,伽藍神……」翩翩淚如雨下,失聲痛哭,忽然,她跑了起來,像瘋了一般奔跑在沙漠上。

薛家人的心在劇烈跳動,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們急促喘息,那是誰?那是我們生存的希望嗎?

暴雪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威風凜凜。

刀疤和烈火並轡而行,拖著一個臨時拼裝的簡易木筏。高泰和姜九躺在木筏的兩邊,中間趴著喬二,他的背上還插著兩支長箭。三個重傷者奄奄一息,尤其是喬二,面色蒼白,生死懸於一線。

伽藍披散著長發,穿著單薄的黃色戎袍,趴伏在馬背上,臉色鐵青,兩眼晦暗,神情萎頓,搖搖欲墜。

石羽飛馬而來,看到伽藍岌岌可危,看到木筏上的三人聲息全無,暗自心驚,他難以想像,伽藍重傷之後竟然還能帶著這三人成功逃脫阿柴虜的追殺,並深入大漠數十里追到怪柳山,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曾派人求援?」伽藍嘶啞著聲音,艱難問道。

「昨夜紫雲天的人已經飛馬馳援。」

「阿柴虜在哪?」

「昨夜已到白羊窩。」石羽飛身下馬,緊貼著烈火而行,唯恐伽藍從馬上掉了下來,「伽藍,天馬副戍主因為阻殺追兵身負重傷,至今昏迷不醒。伽藍,太陽已經升起,阿柴虜很快就要殺來了。」

「突倫川是死亡之海,阿柴虜不敢深入。」伽藍低聲說道,「馬上起程,去魔鬼眼。」

石羽頓時色變,「魔鬼眼?」

「不要怕。」伽藍說道,「突倫川的魔鬼只有到了春天才會吃人,現在是深秋,魔鬼吃飽了,正在沉睡,不會傷害我們。」

石羽面露懼色,「伽藍,我們沒有食物了。」

「不要擔心。」伽藍的聲音越拉越低,「刀疤認識路,讓它帶路,它會帶我們去魔鬼眼,會給我們尋到食物,不要擔心……」

「伽藍,伽藍,你怎么了?」

石羽的叫喊聲仿佛從天邊傳來,伽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伽藍,堅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