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河內世澤,太史家聲(1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2903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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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婦和灰發中年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帳篷。

布衣介紹了一下。白衣少婦就是薛道衡的側室司馬夫人。灰發中年人是薛道衡之子薛德音。

「伽藍擔心幾位傷者有性命之憂,催促我等即刻起程。」布衣躬身為禮,「我去收拾行裝,請夫人和大郎君也不要盤桓太久。」

布衣這話說得很含蓄,隱晦暗示司馬夫人和薛德音,即便他這個七品戍主,也唯伽藍馬首是瞻。

「將軍辛苦。」司馬夫人和薛德音雙雙還禮,神態謙恭。

伽藍斜靠在氈床上,既未起身相迎,也未虛手相請,眼神冷森而漠然,晦暗的面孔上勉強擠出一絲倨傲淺笑。

薛德音深施一禮,剛欲開口說一番感激的話,卻被伽藍伸手阻止,「保護你們,是大隋衛士職責所在,無須感激,也不要記在心上。」

薛德音楞了片刻,虛張著嘴,訕訕無語。伽藍的冷淡態度讓他十分尷尬,神情頗為難堪。

「夫人,大郎君,快請坐下。」翩翩這時從藤筐里拿出兩塊厚厚的錦氈走過來,一邊鋪到地上,一邊親熱招呼,恰好掩飾了薛德音的尷尬,緩和了氣氛。看得出來,這幾天翩翩和他們處得很融洽,剛才布衣、賀寶和石蓬萊就沒有享受到這種待遇。

伽藍對翩翩的熱情視而不見,繼續說道,「仲戍主剛才和我說過你們的事,沒想到你們竟是薛先生的至親。河東三大名門,裴、柳、薛,名震天下,薛先生更是聲名烜赫,即便在我西土邊陲,薛先生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像我等戍卒更是常常高歌薛先生的詩賦,對其尊崇之致。」

薛德音和司馬夫人坐在錦氈上,互相看看,眼里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憂慮。

布衣戍主對他們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謙恭有禮,更是數次暗示他們,如果想尋求幫助,就必須找伽藍。

中土的豪門望族當然不會知道西域都尉府轄下還有這些彪悍勇士,但在西土,西北狼威名赫赫,而金狼頭更是一個傳奇般的神秘存在,大凡西土諸虜的貴族或多或少都知道金狼頭的強悍實力。布衣向他們述說了金狼頭的傳奇,實際上就是告訴他們,薛家遇到了傳說中的守護法神,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不但能化險為夷,更有可能離開西域重返中土。只是如今看到伽藍的態度,事情遠比想像的困難。

「薛先生冤屈而死,至親流放且末,可謂滅頂之災,但薛先生出自河東望族,親朋好友、門生故舊遍布天下,應該有人暗中予以照拂。」

伽藍說到這里,目光炯炯地盯著薛德音和司馬夫人,查看兩人表情變化。

「且末已失,且末戍軍全軍覆沒,能夠安全撤回鄯善的寥寥無幾,但即便撤回去了,保住了性命,卻無法逃脫失地之責。仲戍主和江戍副必定革職,除名為民。所以,我們只能保護你們到鄯善首府婼羌城,此後就無能為力了。假若你們有暗中保護之人,或者有其他落腳之處,現在告訴我,我和兩位戍主可以把你們安全送達。這是我們唯一可以為薛先生做的一點事情,再多,我們就愛莫能助了。」

薛德音皺眉深思,沉吟不語。

司馬夫人黛眉微凝,稍加思索後,問道,「不知將軍能否把我們送到敦煌?」言下之意,鄯善無人可以保全薛家。

「我聽戍主說,且末鷹揚府曾派一火衛士護送你們撤離。」

「我們在且末可以生存,但在鄯善不行,鄯善有我們的仇家。」司馬夫人說道,「如果發現我們,必定置我們於死地。」

伽藍躊躇片刻,還是緩緩搖頭,「到了婼羌城,我們就自身難保了,有心無力。」

司馬夫人想到了布衣的暗示,斷然問道,「將軍需要什么?」

伽藍微微皺眉,考慮良久,說道,「這取決於你們。」

伽藍舉起雙手,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你我身處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兩個完全隔離的世界,這兩個世界里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地位和命運。你們是豪門望族,而我們連寒門都不是,不過是庶民而已。士庶之別,國之章也。」

「仲戍主憑借累累功勛,官至七品武將,這是一個庶民在仕途上所能達到的一個很高的高度了,而剛才我聽戍主介紹說,大郎君起家就是七品游騎尉。」伽藍目露嘲諷之色,「大郎君銜著金湯匙降臨人間,張嘴發出一聲啼哭就是大隋的七品官。當然,相比那些尚未出生就是國公、郡公的貴胄來說,大郎君這個游騎尉實在不算什么。」

伽藍搖晃了一下右手,「河東薛氏處在這個世界的頂端,而我們這些庶民……」伽藍又搖晃了一下左手,「處在這個世界的最底端。雖然你們現在落難了,但和我們依然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之間本不該有任何關聯,但命運卻把我們拉到了一起。」

薛德音聽懂了。這位將軍所需要的是利益,是薛家所能帶給他的利益,他不但需要脫掉失地之罪,還需要更多,比如,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司馬夫人若有所思,兩只眼睛緊緊盯著伽藍。這是一個普通庶民所擁有的心機和智慧?這是一個普通戍卒對這個世界不同尋常的理解?

「你們已經流放且末兩年了,時間很長了,不可能一直留在這里,你們的親人也不可能置若罔聞,任由你們死在這里。」伽藍繼續說道,「上蒼給了你們一次重生的機會,也給了我們一次機會。我需要這個機會。」

「將軍需要什么?」司馬夫人再一次問道。

「你必須告訴我,薛家何時返回長安。」伽藍停頓了片刻,旋即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是否有即將返回長安的消息。」

薛德音的臉色愈發難看,他已經無法忍受這個驕橫狂妄的戍卒,如果不是薛家欠了對方救命之恩,他肯定會拂袖而去,再不願看到這張可憎的臉。這是恃強凌弱,這是一種欺凌和侮辱,這是庶民對豪門那種深入骨髓的仇恨的宣泄,薛家雖是待宰羔羊,但還不至於任由一個卑微的戍卒來肆意欺侮和宰割。

薛德音的呼吸漸漸粗重。司馬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臉上露出告誡之色。

猶豫了片刻,司馬夫人櫻口微張,剛想說話,卻見伽藍伸手相阻,「不要欺騙我,想好了再回答。」

司馬夫人玉臉漲紅,羞惱不已,一種被卑賤野蠻之徒所侮辱的憤怒在心里燃燒,隱約有爆發的跡象,但她必須忍,必須忍住。

伽藍冷笑,「我說過,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或許會記住我們的救命之恩,或許會報答我們,但我們能進入你們的世界嗎?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這兩個世界的人如果發生糾葛,不管是仕途還是婚姻,都叫婚宦失類。對你們那個世界的人而言,婚宦失類是奇恥大辱,所以,你能給我們什么報答?一點施舍而已,而這點嗟來之食,對我們來說,何嘗不是恥辱?」

「救助你們,是我大隋衛士的職責,我們即便因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是我們的榮耀,所以,我們不需要你們的感激,也不需要你們的報答。我們已經獲得了榮耀,已經得到了我們想要的一切。」

「但是,假如你們希望繼續得到保護,希望能安全到達敦煌,對我們而言就是違抗軍令,違背國法。軍令如山,國法無情,我們會因此背上謀大逆的罪名,恥辱地死去。」

「在你們眼里,軍令國法算什么?軍令是你們制定的,國法是你們頒布的,軍令國法都是為你們而服務,你們就是軍令,你們就是國法。你們掌握著天下貧賤的生死,掌握著天下庶民的命運。」

「但在我們的眼里,軍令就是屠刀,國法就是死亡。護送你們到敦煌,對我們而言意味著屠刀,意味著死亡,所以,我說了,這取決於你們,假如你們能凌駕於軍令之上,玩弄國法於股掌之間,假如你們能給我這樣一個承諾,我為何不敢護送你們去敦煌?」

伽藍目光森冷,所說之話如千斤巨錘,狠狠擊打在薛德音的心上,讓他窒息難當。這個人,絕對不是尋常人。

司馬夫人沉默了,心里的怒氣也消散於無形。伽藍的話雖然難聽,但句句珠璣,振耳發聵。這個人,這些想法,這些言辭,絕不是一個西北戍卒所能想到,所能說出來的。

「將軍需要什么機會?」薛德音終於開口說話。

「大郎君,你還沒有給我答復。」

薛德音看了司馬夫人一眼。司馬夫人緊咬櫻唇,像是做出了一個艱難決斷,緩緩點頭。

「我們得到消息,皇帝已經下旨赦免了薛家,允許我們返回河東。」薛德音說道。

「何時得到的消息?」

「就在我們逃出且末之前。」

「誰給你的消息?」

薛德音躊躇不語。

「不要欺騙我。」伽藍警告道,「你應該從仲戍主那里聽說了,我在除名為民之前,經常為老狼府做事。長安的事,我或多或少知道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