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葉護(1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1754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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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楊樹下,伽藍負手而立,默默地望著遠處燈火輝煌、人聲喧囂的迎賓行帳。

夜空中,弦月朦朧。稀疏的星星發出點點亮光,伴隨在迷離月色左右,倒映在重重漣漪的水面上,隨波閃爍,盪漾起夢幻般的熒光。寒風輕撫,吹皺一泊秋水,拂動片片樹葉,也撩動了伽藍平靜的心。

腳步輕響,西行精壯的身軀從黑暗里悄然而出,停在伽藍身邊,順著伽藍的目光望向遠處那耀眼燈火。

「為什么長安寧願把美酒佳麗送給胡虜,也不願意賞賜給我們?難道我們的血汗,我們的功勛,還比不上敵人砍向東土的刀?」

西行的聲音在蕭瑟的秋風里緩慢響起,沉重,憂郁,帶著濃濃的憤懣。

「因為我們是草民,他們是貴族;我們是草芥蟻螻,受治於人,而他們是貴族,是治人之士;我們是這個世界的弱肉,而他們主宰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的強者,弱肉強食。即便是敵人,只要他是貴族,他也遠遠比我們高貴,比我們更有價值,所以,敵人可以享受美酒佳麗,而我們卻只能忍飢挨餓。」

伽藍彎下腰,輕輕拂動暴雪柔軟而濃密的頸毛,嘶啞的聲音里透出一股深沉的滄桑,「我們的價值是什么?不過是一把殺人的刀而已,就如農夫是耕種的工具,商賈是賺錢的工具,我們也是工具,殺人的工具,我們和這林中的落葉在本質上並無差別,我們帶著希望和憧憬而來,帶著悲愴和痛苦離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就是天道,這就是宿命,而永遠存在的就是這些大樹,就是主宰這個世界的貴族。」

「殺人的刀?」西行輕嘆,神色落寞,「刀傷了,殘了,斷了,也就被扔到一邊,連個工具都不是,僅僅是一塊廢鐵而已。」

伽藍直起身,昂首挺胸,深深吸了一口氣,「老狼府的主人來了?」

「他否決了我的提議,拒絕征召。」

「所有人?」

「所有人。」西行說道,「長孫恆安到了老狼府後,開始重建西北狼,我之所以留任,一是為了帶領老狼們支撐危局,二是為他訓練小狼崽。現在小狼崽們成熟了,可以派上用場了,我和那些老狼們自然要被淘汰,要被趕出老狼府。」

伽藍沉默不語。

「十幾年了,我們這群老狼付出無數,功勛累累,結果卻落得如此下場。」西行怒聲說道,「我們被出賣,被殺戮,被驅趕,最終不得不漂泊流浪,不得不去乞討度日,這就是我們的宿命?這就是我們浴血奮戰十幾年的回報?」

「這就是西北狼的宿命。」伽藍平靜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的前輩嗎?他們也是功勛累累,但如今何在?除了戰死疆場的,又有幾人能保住性命功成身退?那些傷殘的老狼一旦離開老狼府,又能存活幾年?」

「我們這群老狼很不幸,在伊吾道一戰中幾乎全軍覆沒,但又是幸運的,活下來的人終於可以離開老狼府。」伽藍轉身望向西行,笑著說道,「師兄,換一個角度想一想,我們應該感謝長孫恆安,如果不是長安權貴們激烈爭奪老狼府,如果不是長孫恆安毫不留情地驅逐我們,我們哪來的機會去長安?又哪來的機會去報仇雪恨?」

西行抬頭望天,神情悲憤,久久不語。

「那個人,我已經送走了,正在去敦煌的路上。」

「是在見到長孫恆安之後,還是之前?」伽藍問道。

「之前。」西行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任老狼府?會信任那些長孫家的小狼崽?」

「不要埋怨小狼崽。」伽藍勸道,「他們和你我一樣,都是殺人的刀,都是工具。我們的今天,也就是他們的明天。」

西行揮揮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我花了一筆錢,買通了鷹揚府的司馬,拿到了去敦煌的通關文牒,但不知是你的運氣差,還是我們這群老狼的運氣差,竟然撞上了突厥人。」

「難道你不想在離開西土之前,殺他個血流成河?」

「那是個陷阱,老狼府、突厥人和鐵勒人都在算計對方,如果我們介入進去,極有可能重蹈伊吾道之覆轍。」

「陷阱也要跳,置之死地而後生。」伽藍非常堅決。

「我們沒有那個實力了。」西行斷然搖手,「老狼所剩無幾,還是留點力氣去長安吧。」

「我們是西北狼,一群被拋棄的滿腔怨恨的狼,而不是栗特商賈,騎上駝馬就可以去長安。」伽藍提醒道,「到了敦煌,我們即便有衛府的庇護,但如果沒有老狼府的允許,我們根本無法離開敦煌,更不要說穿越整個隴右,渡河南下了。」

「所以我們才要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最快速度趕到敦煌,尋找南下的機會。」

「我們走不掉了。」伽藍嘆道,「老狼府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何以見得?」西行的眉頭頓時皺起,「長孫恆安還不至於做出仇者快親者痛的事吧?」

伽藍笑笑,說道,「你走之後,我在且末水畔遇到了一批人?」

「什么人?」

「流配刑徒。河東薛道衡一家。」

「薛道衡?」西行驚訝不已,「他的妻兒流放且末?為何從未聽人提起?」

伽藍把遇到薛家一事的前後經過簡要講述了一遍,「我帶薛大郎君赴宴,不過是想狐假虎威,唬弄一下突厥人,我對老狼府還抱著一絲希望,但沒想到老狼府如此絕情,由此不難估猜到局勢的發展。一旦大葉護向長孫恆安問及我的事,其結果可想而知,長孫恆安必定以為我從突倫川出來,是受到了聞喜公的指使,是想幫助裴氏重新奪回老狼府。長孫恆安憤怒之余,肯定要置我們於死地。」

西行撫須沉思。

「長孫恆安若要殺我們,無非就是借刀殺人,就是借助當前形勢,利用突厥人和鐵勒人的力量,把我們殺死在陷阱里。我的想法是,不如將計就計,到樓蘭殺他個血流成河,借此機會狠狠敲詐一下老狼府,拿到我們該拿到的東西。西土局勢大亂,長孫恆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假若繼續留在西土,對他非常不利,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他不會阻止我們離開西土。」

「薛氏可以幫助我們從隴右留守府拿到東去長安的通關文牒,而老狼府又允許我們離開西土,如此東去長安,則再無阻礙。」

西行沒有說話,背著手,低著頭,緩緩踱步,反復推敲和權衡。

伽藍站在夜色里,仰首望天,等待西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