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這是一個機會(1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4157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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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這是一個機會

薛德音起身去尋伽藍。

伽藍並沒有候在帳外,而是與阿史那賀寶、盧龍等人趕去輜重隊,在馬夫雜役中選擇壯勇,以補充因為河北刑徒的離去而造成的隊旅缺員。

此舉在傅端毅、西行和江成之等人看來未免過於失禮,明顯就是蔑視上官。雖然崔遜的官階只有正八品,太低了,連軍中從七品的隊副都不如,但他畢竟出自高門,又承襲公爵,更高居御史台監察御史一職,而這一職務實際上也有監察軍戎之責。這樣一個權貴官僚在西北人的眼里連巴結都來不及,哪敢輕視?得罪了此等人物,即便給他彈劾一下,也是難以承受。

伽藍卻是心里有數。這么多天了,游元沒有給他介紹崔遜,崔遜也沒有露面,這兩人明顯「不對路」,彼此之間肯定有利益沖突。

游元是河北本土世家子弟,河北世家權貴的領軍人物,他在河北的利益肯定重於崔氏,而崔氏做為中土第一高門,雖然根基在河北,但整體利益肯定以整個山東甚至整個帝國為基礎,兩者之間的利益沖突必然激烈。游元是御史台副官長,深得皇帝器重,又是高齊舊臣,門生故舊遍布大河南北,這樣一個資深官僚,其權勢、權術當然不是崔遜這樣一個新科進士可以比擬。

今日崔遜突然來訪,必定與游元有關。從過去幾天的接觸來看,游元老謀深算,伽藍雖然願意與他合作,但從山東人目前的處境和利益訴求來看,未必願意以帝國利益為重來統盤考慮全局,也就是說,游元願意「逼迫」楊玄感造反,卻未必願意讓皇帝取得二次東征的勝利。

崔遜又是怎樣的立場和利益訴求?從游元把他「支使」上岸屈尊「拜訪」西北人來看,崔遜的想法肯定有悖於河北人的利益,而這就給了伽藍「騰挪」的余地。不過現在崔氏有求於西北人,伽藍認為自己完全沒必要誠惶誠恐地放低姿態。

薛德音去輜重隊尋找伽藍。傅端毅與西行、布衣、江成之、苗雨等人進帳相陪,不敢輕慢了崔氏。

崔遜既然認定伽藍是大姓子弟,又得到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的看重,而且極有可能與崔氏在利益上取得某種程度的一致,對崔氏的振興大計可能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對他的觀感當然有了顛覆性的改變。如此一來,他對伽藍的這些部屬,這些從西北來的勇猛之士,就有了相當大的興趣。

若想全面了解伽藍,就必須了解他的部屬,若想把伽藍拉進自己的「陣營」,就必須善待他的這些生死與共的兄弟。

崔遜起了籠絡之心,其言談舉止就顯得親近了一些,不像先前那樣因為矜持而故意拉大雙方的距離。

崔遜態度上的變化讓西北人在欣喜之余也放松了警惕,不知不覺間就說出了一些在他們看來並不重要但對崔遜來說卻非常重要的訊息。

比如伽藍的師父是敦煌聖嚴寺的慧心和尚,而慧心和尚圓寂的時候,長安白馬寺的法琳上座和洛陽白馬寺的明概上座竟然不約而同千里迢迢趕到了敦煌。這件事說起來很玄妙,西北人一直津津樂道,而崔遜對此玄妙之事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長安白馬寺的法琳上座和洛陽白馬寺的明概上座都是慧心和尚的師兄弟。

法琳和明概是西北佛界的泰斗級人物,輩分崇高,這說明慧心和尚在西北沙門的地位也很高,而他竟然是伽藍的師長,這足以說明伽藍的不凡之處,要么伽藍獨具天賦,與佛有緣,要么伽藍身世奇特,其先人與白馬寺有很深的淵源。

還有就是西行也是官奴婢出身,也被慧心和尚收為弟子,也不願透漏自己的姓氏。因為伽藍的原因,崔遜對西行也頗為關注,有心查一查。

再有就是傅端毅的身份同樣引起了崔遜的極大興趣。

傅端毅出自河北相州鄴城的傅氏。相州原為北魏所置,位於河北的西南部,也就是今日帝國的汲郡、魏郡、武安、襄國、武陽和清河郡一帶。這一塊集中了很多河北世家,比如五大世家中的清河崔氏和趙郡李氏,比如二流世家中的任縣游氏、巨鹿魏氏、清河張氏、清河房氏、邢台柴氏、鄴城傅氏、南宮白氏等等,都在這一塊人傑地靈之地。

鄴城傅氏起自西漢高祖劉邦時代。高祖開國有十八功臣,位列第九的就是傅寬,其後人有名震西陲的平樂監傅介子。傅氏在東漢、三國、兩晉乃至南北朝時代都是人才輩出,在南北朝後期,傅氏也像其他世家一樣,其子弟在山東、關中和江左三地任職,但以山東為重。高齊亡,傅氏做為山東世家之一也倍受壓制和打擊,族中子弟受阻於仕途,不得已轉而從事**數術的研究,其中最為著名者就是傅奕。傅奕在仕途上十分艱難,而且運氣很差。開皇年間他到漢王楊諒府上任職參軍事,結果今上繼位後,楊諒舉兵叛亂。傅奕雖曾勸阻過楊諒,但跟錯了人和站錯了隊的後果都是一樣的,他還是受到了連累,不過僥幸留住了性命。

傅氏子弟大都擅長占卜數術,傅奕又曾參與楊諒造反,所以傅氏不被今上所喜,這顯然也連累到了傅端毅,即便他師從裴世矩,最終還是被裴世矩「仍」在了西北不聞不問。這次在涿郡臨朔宮,裴世矩召見了伽藍,卻吝於見傅端毅一面,其「厚此薄彼」的背後必有深意。

鄴城在哪?鄴城在魏郡,距離黎陽兩百余里,距離永濟渠百余里,也就是說,魏郡傅氏的勢力就在這一塊,假如伽藍有困難,完全可以借助傅氏之力。裴世矩曾委托伽藍代話給傅端毅,其意思很直白,你幫助伽藍把事情辦好了,你就有功勞,傅氏也能借此機會打個「翻身仗」。既辦了事,又送了人情,還不落痕跡,裴世矩對這個弟子也算仁至義盡了。反過來說,假如事情辦砸了,那就怨不得誰了。

崔遜估猜到了裴世矩的用意,對傅氏這個山東三流世家在未來局勢中的作用不得不重新評估。

如果說游氏的勢力遍及河北,那么傅氏的勢力最多只能影響到一個州郡,但具體到某件事情,比如屢剿不平的河北各路義軍,游氏對他們的影響力就遠遠不如傅氏。說句難聽的話,游氏若想通過河北義軍去實現自己的某些意圖或者策略,還必須求助於傅氏,沒有傅氏這些與各路義軍有著直接聯系甚至他們就是義軍背後直接的操控者的全力配合,游氏同樣是一籌莫展。

如此再推衍裴世矩在山東的布局,那就比較清晰了。

一流山東世家崔氏重在山東權貴的整體利益,他們的利益訴求更接近於中央,也就是既要打擊關隴貴族又要保證二次東征的勝利;二流山東世家游氏重在河北本土利益,他們的利益訴求與中央有直接沖突,但他們會不遺余力地打擊關隴貴族;三流世家傅氏更看重家族利益,而帝國利益和山東世家的整體利益距離他們太過遙遠,所以不管是山東大世家還是關隴大世家,若想拉攏他們,得到他們的幫助,那就要給予足夠打動他們的利益。

然而,不論是一流世家還是二三流世家,都存在一個「站隊」的問題,而「站隊」的問題最終就要溯源到皇權,也就是說,你要么選擇皇帝,要么選擇未來的皇統,你必須選擇一個,否則你終歸一無所有。比如楊素,他在先帝和皇統上都准確站隊,楊氏一門顯赫。比如高熲、崔弘度、薛道衡,在皇統上就選擇錯了,遭受了沉重一擊,高熲和薛道衡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比如隴西李氏,既不得寵於先帝,又未能在皇統上站隊,結果家族急劇衰落。

諸如中土五大世家,人才濟濟,在分裂時期遍及各國的中央和地方,可謂主宰了中土的命運,但統一後,世道變了,政局變了,國策變了,文化變了,甚至連道德情操的要求都變了,五大世家屢試不爽的「遍地開花」之策行不通了,現在不論是本堂還是分支,代表的都是一個家族一個利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道德上尤其需要忠義禮智信,在行事方法上也更需要齊心協力,像過去分裂時期所采取的「腳踏兩條船」或者「東方不亮西方亮」等等計策都不能用了,都過時了,而與時俱進的、符合統一時代要求的策略、方法需要時間去摸索和總結,短期內很難形成一套成熟的模式,於是五大世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不但日漸失去對帝國權力和財富的控制權和分配權,隨之失去的還有往日的尊崇、榮耀和金燦燦的光環,頗有日落西山的無奈和悲涼。

尤其是今上繼承大統,以強有力的手段推行新政,把皇帝和世家大族,把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徹底激化了,這時候,「站隊」固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危機,阻擋皇帝和中央的新政,維護世家權貴的利益,重新奪回世家權貴在帝國權力和財富上所擁有的再分配權,也就是說,現在是「你死我活」的廝殺了,「站隊」是次要的,生存才是第一位。

於是,皇帝和中土大世家大權貴開始了「博弈」,一幫二三流世家和寒門貴族站在各自支持者的背後,驅動黑棋子、白棋子,也就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軍隊、義軍和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展開了血腥廝殺。

做為大世家大權貴的旗幟性家族崔氏,是這場博弈的對弈者,是皇帝的直接對手,即便輸了,他還是對弈者,還是中土權力金字塔上的巔峰人物,他所損失的無非是權力和財富,無非是權勢上的削弱,只待時機合適,他又能卷土重來東山再起。

這種千余年沉淀下來的自信和力量不會像王朝一樣瞬間崩潰,所以崔氏的策略其實很簡單,一邊在前面指揮二三流世家權貴們操縱著棋子沖鋒陷陣,一邊在後面暗藏退路,不過這一刻,崔氏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尋到退路,還找不到皇統的方向,還不知道怎樣站隊。

本來齊王楊暕是最好的站隊「對象」,但人算不如天算,誰料到元德太子竟然早早夭折,給了崔氏「攔頭一棒」,打得崔氏暈頭轉向,無奈之下,竭盡全力阻止齊王楊暕入主東宮。然而,帝國的東宮肯定要有主人,皇帝總有一天要確立皇統,留給崔氏的時間已經非常非常少了,假如崔氏未能在皇統上做好布局,那么等待他們的必定是不可阻止的衰落。

今日裴世矩的布局,顯然是把崔氏架在大火上烤,往死路上推。楊玄感一旦叛亂,二次東征一旦失敗,再加上東都洛陽失守,帝國大亂,無論是輔佐越王楊侗的崔賾還是奉旨督察糧草運輸的崔遜,都將承擔極重的罪責,如果再把崔氏做為中土第一高門、山東第一豪門、反對帝國新政的最大勢力等不利條件全部加上去,崔氏必定敗亡,必定在短短時間內灰飛煙滅。

由此可以想像得到,游元為什么要疏遠崔遜,為什么要逼著崔遜服從山東本土權貴的利益,為什么既要逼反楊玄感又要中斷遠征軍的糧草。說白了一句話,希望崔氏與其聯手對抗皇帝和中央,聯手打擊關隴貴族,最後代替關隴貴族「占據」中央,接下來,中土就是山東人的中土了。

但問題是,崔氏站得高看得遠,他對國政的理解,對維護自身權力和財富的策略,要遠遠高於游氏這樣的二流世家。對崔氏來說,皇權要維護,中央的威信要維護,帝國的利益要維護。帝國強盛了,崔氏的權力和財富才有保障。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君不見高齊滅亡了,江左滅亡了,山東和江左的權貴何曾保住自己的權力和財富?昔年的高氏皇族和陳氏皇族,昔年兩國的皇親國戚,昔年兩地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望,如今還剩下多少?帝國不能亂,這是根本,而游元的策略卻把帝國急速推向大亂之境,這是崔氏所不能接受的。

崔遜的心情愈發沉重,也更期待與伽藍的會談,如果這次談話沒有取得任何有利於崔氏的進展,他就要給洛陽越王府的長史崔賾、東都留守軍的虎賁郎將崔寶德、帝國水師統帥部的長史崔君肅、長安留守台閣尚書台刑部司門侍郎崔年昊和河南濟陰郡的定陶令崔燾各寫一份急信,闡述當前崔氏所面臨的危機,同時他更要揚帆疾駛清河,與清河崔氏做一番深入交談以尋找對策。

伽藍姍姍來遲。

從他平淡的臉色上看不出什么,但薛德音雙眉緊鎖,眼神憂郁,顯然之前兩人的交談並不順利。

傅端毅和西行等人識趣離開,帳內就剩下了三人,連帳簾處的侍衛都撤了,僅留暴雪虎踞帳外警戒四周。

崔遜面帶淺笑,平靜地望著伽藍,並不說話。

伽藍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心神不屬,似乎在思考什么。其實他心里很亂,薛德音對他所說的事情給了他很大的震撼,他很難想像,像崔氏這樣的中土第一高門竟然會遇到危機。

不會仔細想想也是必然,帝國自建立之日起,就不遺余力地遏制和打擊世家權貴。今上的手段更為激烈,由此顛覆了帝國的根基,混亂了帝國的政局,最終導致帝國轟然坍塌,而隨著帝國的坍塌,數千萬中土蒼生死於非命,就連山東世家權貴也遭到了致命一擊,就此一蹶不振,只剩下一個華麗的外殼。雖然幾十年後中土歷史上出現了一個女皇帝,借助山東權貴之手重創了關隴貴族,但此仗也耗盡了山東權貴最後一絲力量。很快,這些傳承千年百年的世家權貴便湮沒在歷史的大潮之中,而代替他們主宰中土命運的依舊是權貴,只不過這些新興貴族潮起潮落,再也沒有了傳承的土壤。

歷史的洪流不可阻擋,伽藍也沒有實力去改變歷史軌跡,更不會去妄想做一只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就掀起改天換地的風暴,所以他茫然了,恐懼了。如果說之前他自認為自己知道歷史軌跡,試圖去做些什么,那么現在他就是透過籠罩在歷史軌跡上的迷霧,看到了軌跡之所以在一定方向上運行的原因。在國內各種矛盾已經轟然爆發的情況下,楊玄感的叛亂是必然的,二次東征的失敗也是必然的,甚至帝國的敗亡也是必然的,而若想改變這一切,首先就得向蒼天借一把擎天之劍,把已經爆發的矛盾壓制下去,凝固起來,然後再一點點去解決,但誰能向蒼天借劍?誰能壓制已經爆發的矛盾?誰又能去解決這些矛盾?

這一刻,伽藍後悔了,他後悔走出突倫川,後悔帶著三百多西北兄弟趕來中土。這是死地,是絕境,自己死了也就算了,還連累了那些信任他的兄弟。

氣氛有些冷滯。

薛德音輕輕咳嗽了一下,對崔遜說道,「伽藍的意思是,楊玄感肯定要反。楊玄感一反,永濟渠肯定會被切斷,不是被楊玄感切斷,就是被河北叛軍切斷。永濟渠一斷,遠征軍肯定就要後撤。這是一個死局。」

崔遜沒有說話。此刻詢問楊玄感是不是真的要叛亂已經沒有意義。楊玄感已經陷入了皇帝、關隴貴族中的代北權貴和山東權貴的包圍,只要兩者中的任何一個發動「攻擊」,楊玄感就不得不叛亂。不叛亂是死,叛亂還有一線生機,那倒不如鋌而走險叛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