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東大儒,劉氏為尊(1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2715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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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山東大儒,劉氏為尊

蘇定方當然想立功,不過今日河北亂局和河北叛軍的背後,都隱藏著河北世家權貴的身影,而蘇氏只是一個地方豪強,在世家權貴面前根本不堪一擊,所以對於蘇定方來說,想立功未必就能立功,而立了功,未必就對蘇氏有利。這功是不能隨便立的,就像人是不能隨便殺的,稍有不慎,就會給蘇氏帶來滅頂之災。

這里是河北,蘇氏只是河北豪強,能否在河北生存下去,能否生存得更好,完全取決於蘇氏能否完全融進河北世家豪望這個特權「圈子」,所謂完全融進去,就是能夠被世家權貴所接納,自身利益能夠與河北世家權貴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要牢記世家權貴的利益永遠高於自己的利益,甚至高於河北利益,高於帝國利益。

河北叛亂實際上就是河北世家權貴集團的分裂,不同權貴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一二流世家和三四流郡望、不入流豪強的利益訴求各有不同,各方因為不能在利益上互相妥協達成一致,矛盾升級,終於引發了沖突,結果叛亂就爆發了。河北叛賊四起,局勢急轉直下,是一個一損俱損的局面。河北如果變成了一片廢墟,那么河北的世家權貴集團,不論是一流世家還是不入流的豪強,都將與普羅大眾一起灰飛煙滅。

任縣游氏所在的襄國郡,與武邑蘇氏所在的信都郡是近鄰,而信都郡的名門望族有冀城劉氏、衡水孔氏和南宮白氏,他們與游氏一樣都是河北二流世家,因為各家族的本堂相距較近,關系一直相處融洽。蘇氏就是攀附冀縣劉氏而生存。這一次游元巡察永濟渠,向河北各地世家豪望寫信求助,冀城劉氏初始猶豫不決,直到數日後才書告蘇邕,請他帶些人馬去「應付」一下,免得壞了劉氏與游氏之間的交情。武邑距離長河不足兩百里,蘇邕父子帶著鄉團壯勇一路狂奔總算及時趕到。

蘇定方雖然年輕,易沖動,有正義感,但他所接觸的層面和所知道的訊息,遠遠高於普羅大眾。

在普羅大眾的眼里,叛亂源於天災的無情,源於官府的殘酷,沒有活路了,反正都是死,當然要去造反。但像蘇定方這樣的地方豪強,卻看到了叛亂後面更多的東西,比如大世家和地方豪強之間的利益爭奪,比如官府和民眾之間的利益爭搶,比如河北人和關隴人之間的利益廝殺。總而言之,河北飢民也罷,河北叛亂也罷,不是源於天災的打擊和官府的不作為,更不是因為帝國經濟窘迫或者帝國國策錯誤,而是因為復雜的利益之爭。政治,國政,說到底就是為了協調利益,實質上就是如何分配帝國的權力和財富,一旦分配結果顛覆了公平公正這些最基本的規則,距離帝國崩潰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如蘇定方這樣的地方豪強,對帝國深層次的矛盾不可能理解得如此深刻,但幾百年來的歷史經驗告訴他們,此時此刻,緊跟在世家權貴的後面,與豪門望族亦步亦趨,即便逃脫不了亂世的沖擊,但生存下去不成問題。

現在,眼前,對於蘇氏來說,理所當然緊跟在冀城劉氏的後面,追隨任縣游氏的當代家主游元,而不是親近關隴人,為一群陌生的西北蠻虜賣命。退一步說,就算這群西北蠻虜誠心誠意要聯手蘇氏,隨後也幸運地擊敗了攻打平原郡的河北叛軍,建下了功勛,但蘇氏幫助一群西北人打河北人,幫助關隴人屠殺自己的鄉里鄉親,成為眾矢之的,做了河北人的「叛徒」,以後在河北還如何生存?還想不想活了?

蘇邕察覺到伽藍居心叵測,不論其目的是什么,對蘇氏都不利,因為雙方完全對立,尤其是現在,在河北這塊地方,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沖突已經隨著河北叛軍的不斷壯大而日益激烈,風暴正在不斷增強,以蘇氏之微弱,一旦被卷進去,必定屍骨無存。

蘇邕站了起來,客客氣氣,躬身告辭。蘇定方緊跟著站了起來,迫不及待想離開。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話太多了,說過了,引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伽藍愣然,對蘇氏父子毫不留情地拒絕自己的示好大為不解,心里更是生出一股憤懣。這真是熱臉貼上冷屁股,自找沒趣。

伽藍的錯愣和憤懣沒有擺在臉上,依舊笑容滿面,站起來舉步相送。

蘇邕一邊走一邊請伽藍止步,但伽藍很固執,執意要送上河堤。

「某從西土而來。幾個月前,某和這群兄弟還在樓蘭鏖戰,在龍城一帶與鐵勒人浴血奮戰。」

蘇邕和蘇定方相信伽藍這話,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敬佩之色。在河北與叛賊打仗,與在西土和胡虜打仗,其意義和難度不可同日而語。這些西北人雖然粗鄙不堪,但他們為帝國鎮戍邊陲,拋頭顱灑熱血,這份忠誠,這份情義,這份功勛,這份無怨無悔的付出,是中土人所不能比擬的,即便是世家權貴,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也不得不給予西北將士應有的尊重。

「當年征伐大漠,我和兄弟們經常圍坐篝火四周,聆聽著大漠風沙的呼嘯,仰望著懸掛星空上的明月,每每感嘆,如果每天從睡夢中醒來,都能看到紅色的太陽,那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蘇邕、蘇定方父子從伽藍那張冷峻的面孔,那雙憂郁的眼睛,那彌漫著濃濃滄桑氣息的嘶啞而低沉的話音里,讀到了一個邊陲戍卒的悲愴和孤凄,他們仿若看到沐浴在月光下的孤獨烽燧,仿佛聽到從大漠呼嘯風沙里傳出來的凄厲哭泣,一時間百感交集,那被禁錮在心靈深處的良知好似被一縷穿透黑暗的利箭射中,轟然碎裂,然後盪起層層漣漪,陣陣沖擊著心靈,更隱約傳來若有若無的點點隱痛。

「很多人……很多人,都不會看到明天的太陽。」

伽藍步履沉重,聲音愈發嘶啞,「我們有夢想,也有奢望。某曾戍守距離中土最為遙遠的突倫川烽燧。突倫川里有一條且末水,在它的兩岸,像某這樣的戍卒很多。他們和某一樣,都夢想著在有生之年,有機會去中原看一看,領略一下長安的恢宏,中土的輝煌。」

「突然間,吐谷渾人就從沙漠里殺了出來,且末水失陷,且末城失守,很多兄弟倒下了,他們和且末鷹揚府的鷹揚郎將一起,從此埋骨黃沙。」

這是蘇邕和蘇定方第一次聽到突倫川,第一次知道且末水,第一次聽說帝國最西邊的一個城叫且末城,而它已經陷落敵手。

「某帶著一幫兄弟從突倫川殺了出來,以為很快就能重新殺回且末水,但突然間,我們就接到了命令,萬里迢迢趕到了幽燕,趕到了涿郡臨朔宮。我們以為要追隨皇帝征戰遼東戰場,誰知僅僅兩天後,我們又接到命令,南下黎陽。」

伽藍停下腳步,轉身望著蘇邕父子,「我們到了河北,即將進入中原,夢想成真了……」他的笑容很苦澀,很憂傷,「但對於某和某的兄弟們來說,夢想終歸是夢想,中原也不是我們的家,而我們最大的願望,還是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蘇邕聽懂了,蘇定方也聽懂了。伽藍和他的西北兄弟不過是一把「刀」,一把被皇帝和世家權貴們從西北沙漠里拔出來的刀,這把刀雖然鋒利,但它終究是一把刀,一件殺人的利器,上位者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生死,而他們想活下去,想回家,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伽藍直接向蘇氏父子示好的做法遭到了拒絕,旋即他換了一種方式,試圖打動蘇氏父子。

蘇邕沒有被打動。伽藍和他的西北兄弟深陷絕境,的確值得同情,但問題是,假如他出手相助,誰來同情他?誰又來幫助蘇氏?

蘇定方被打動了。他是一個熱血青年,有一腔報國熱忱,他想干一番大事業,想鏖戰沙場,建下赫赫功勛,即便不能名揚史冊,至少也要保一方安寧。伽藍和他的西北兄弟們就是鏖戰沙場的勇士,就是蘇定方心目中的英雄,就是他一直想走卻未能踏足的路。

上了河堤,蘇邕躬身再拜,感謝伽藍的厚待,然後說了一句話,「蘇氏家在河北,蘇氏之所以渡河而來,也是為了生存。」

伽藍微笑頷首,理解蘇邕的苦衷。蘇邕既然能說出這句話,能給伽藍一個無奈的回復,說明伽藍已經打動了他,只是蘇氏實力有限,有心無力。

伽藍不想為難蘇氏父子,微微躬身致禮,轉身而去。

蘇氏父子站在河堤上目送伽藍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久久無語。

「大人,他能活著去黎陽嗎?」

「應該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