瑗華嚇得不敢再說。姑娘們一場小打鬧,竟把這么好一樁婚事鬧沒了?聽奶奶意思,多半老太太還會處置那些下人……
車行至轉角,在大路上停了下來。
車夫回身稟告,「奶奶,是虢國公府兩位夫人的車,約莫是遇見熟人,停了下來,咱們只怕要稍待了。」
明箏點點頭,就聽一把溫和的男聲透窗傳過來。
「嬸娘先行回府,我還有事,需入宮一趟。」
這個聲音她應該很陌生才是。可偏偏從短短幾句話里,她就辨出了這聲音的主人。
陸筠身後跟著牽馬的郭遜,緩步自承寧伯府的車前經過。
他步子邁得緩慢,靠近車廂的一瞬,他甚至聽得見自己鼓噪的心跳聲。
一切喧囂遠去,一切不相干的旁人都自動隱形。
在這一瞬,他和她只隔著幾寸之遙。
是這十年來,相距最近的一回。
若可以,時光停滯在此刻,永遠不再向前。
若可以,山巒傾覆海水倒灌,天地崩塌前的一瞬,他鼓起勇氣伸臂而去,用生命最後一息時間,也將她緊緊擁抱入懷。
可終究,只是徒勞無功的妄想。
他沐浴在四月的光影里,周身徘徊著數不清的行人。
心底投下一塊暗影,藏著沒人知覺的秘密。
昨夜暖風殘月下,他目視床邊的那雙綉鞋。
他想著在衛指揮使司衙門聽來的那些話。
如果換成是他……如果換成是他……
興許,他會做得比梁霄更無恥,事後也更得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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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外,陸筠剛走入,就迎面遇上朝外走來的孝帝,他忙躬身行禮,「微臣……」
孝帝擺擺手道:「免了,你快進去看看吧,正念著你呢。」
屋中,惠文太後被人攙起來,半坐在床上。陸筠隔簾喊了聲太後娘娘,惠文太後抬手忙抹去眼角的水痕,啞聲道:「可憐見的,筠哥兒,我夢見你娘了。」
陸筠抬眼,擔憂地望著帳後那個影子。
惠文太後澀聲道:「快二十七了,該成個家。瞧上誰都好,外祖母替你討回來,再不濟身邊兒擺個人,你這么苦著自個兒,是為什么?外祖母怎么就不明白你呢?」
陸筠抿抿唇,他不想蒙騙誰,可事關於那個人,他不能說。
他沉默不語,惹得惠文太後更傷心,「筠哥兒,你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不喜歡女色?你你……你要是偏好那些男……」
「太後娘娘!」陸筠耳尖都像被火燒紅了一般,顧不上禮儀打斷了太後。
惠文太後道:「不是就最好,上回進宮賞花,你偷瞧了一眼那個,依稀是梁家的四姑娘?回頭外祖母召進來,叫你兩人單獨說話兒,可好啊?」
陸筠半晌沒吭聲,外祖母說他偷瞧人,比說他好男風還叫他覺得難堪。
「你不說話,我當你應了?」
陸筠閉了閉眼,想到適才孝帝面有淚痕,想到太醫那些囑托,想到為何外祖母這樣急切要替他尋個媳婦兒。他知道,她也許等不久了,她不放心她,千里迢迢召他回來,要親眼瞧他和和美美過日子……
他又何其忍心,一次次給她希望,又一次次親手打碎。
「娘娘,微臣……」他艱難的,一字一句地道,「……有心上人。」
這個藏了十年的秘密,他沒試過對任何人提及。他聲音甚至微微發顫,心口緊縮著,壓抑著呼吸,怕心底那沉重的疼痛給人知覺。
但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掩藏不住。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的,像空曠大殿里穿堂而過的風。
——
「喜歡到……此生不渝,非她不可。但緣分太淺,終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