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2)

晚庭春 赫連菲菲 3561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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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敬嬤嬤不知該不該勸, 太後娘娘便如她自己所言,一輩子循規蹈矩, 一輩子不曾出格, 如今要做的事,卻是最違背這世上倫理綱常的一件。

拆散人家的夫妻,為自個兒外孫鋪路……單是這般想著, 敬嬤嬤都覺著周身寒栗。

「可是, 娘娘啊……」她是近侍,她若是也躲著不說話, 一味由著主子胡來, 那她又與那些明哲保身只知說吉祥話的人有何區別, 「就算侯爺肯, 也要瞧人明夫人願不願啊。三番四次引進宮來, 然後撮合侯爺與人相見, 若明夫人是個烈性的,鬧將起來,天家臉面, 侯爺的尊嚴, 可就全都搭進去了。」

惠文太後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明氏聰慧, 一樣的法子只能用兩三回, 再多,人家也就不上當了。

惠文太後嘆了聲, 無力靠在枕上, 「本宮自知, 這法子不能長久,對明氏那丫頭, 也不公平。可本宮已經沒多少時日可以慢慢去籌謀。本宮若是再卑鄙一點,可給那梁霄賜婚,隨意擇個人掛在宗室名下,命那梁霄尚主,他也只能照辦不是?」

「可本宮是要筠哥兒快活,不是想要他結怨吶。明氏在梁家越是不如意,接觸了筠哥兒,興許越覺出筠哥兒的好……若她實在不願,那也只好罷了。」

敬嬤嬤聽說如此,稍稍放下心來,在太後的角度看,自家外孫自是天上有地上無,哪個女人見了都要傾心,可……明氏出身在禮儀之家,幼承庭訓,已嫁作人婦還會對外男有什么心思……此事多半是不成的,還是慢慢勸服太後收回成命吧。

*

五月初五是端陽節,往年在這時候,明箏就要加倍忙碌起來了,家里頭要置備過節的吃食用具,要開始准備納涼避暑的屋子給宅子里各房主子備用,各家往來的節禮,還要不時赴宴治宴串門走動。今年她在娘家過節,一切用不著她操心,林氏為了哄她高興,還專門叫人備船,襯著傍晚風涼的時候,邀她去往湖上泛舟。

遠山在兩岸飛快滑過,天色是極淺淡的灰藍。清涼的風拂起輕紗袖角,翩翩如飛。左近人影都屏退了,水面上倒映畫船的影子,只聞船櫓劃過湖面盪起的水聲,和船後明六姑娘明琬和小姊妹們的笑語。

年輕女孩子的快樂是那樣簡單,說個小小的笑話,就笑成了一團,沒有長輩在旁拘束,也不必怕給人指責沒儀范,她們打著鬧著,偎在一處東倒西歪。

一只酒樽遞過來,明箏抬眼看去,見是自家二弟明軫,這樣的日子,明轍夫婦忙於應酬,自是不得空的,由明軫出面,全權負責看顧姑娘們的責任。他比明箏小兩歲,去年才科考點了進士,如今任著翰林院七品筆帖式,一手字寫的極好,連聖上瞧後也贊過。

他尚未成婚,早年已定了親事,對方是江寧地方的望族小姐,婚儀走了一半,只差著親迎。

明箏接過酒,放在鼻端嗅了嗅,轉過頭來,彎著眼睛笑道:「梅子酒?你叫我喝,若是醉了,回去娘責罵我,你可得替我擔著。」

年幼時他們姐弟總是這么玩鬧,明軫寡言少語,出了事闖了禍沒少替她擔責。聞言他輕哼一聲似笑非笑,瞧明箏連飲了兩杯,他抿抿唇,想勸,不知為什么,卻忍住了沒有吭聲。

明箏很少飲酒,不是不喜歡喝,是怕出丑,身為宗婦臉面就是她的命。

酒液香甜,涼沁沁滑過喉嚨,形成清涼舒爽的一線。

醉人的湖風里,明箏聽見身側的年輕男人輕問,「三姐還回梁家么?」

這個問題,自明箏離開梁家後,頭一回有人提及。她側過頭來,含笑望著自家二弟,「你希望我回去么?怕我管著你,不自在,所以盼著我走?」

「不是。」他臉上泛了紅,蹙眉道,「梁霄不是好東西,原先我就瞧不上,他欺負你,你還回去伺候他,我……」

見明箏雙眼亮晶晶倒映著他自己的影子,勾唇笑著滿面都是欣慰的表情,他驀地一頓,扭過頭避過她的視線,有些羞惱地道:「你這么瞧我做什么?」

明箏扯扯他的袖子,被他避嫌般地揮開,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支頤伏在船欄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低道:「我們二弟長大了,知道疼姐姐了。」

明軫被她說得耳尖都紅了,他不自在地挪開一點兒,以手為扇,扇著冒汗的額頭。

聽得明箏空落落的聲音傳過來,「轉眼八年了,用足八年去了解一個人,從憧憬到歡喜到失望到心死,像是過完了一輩子。把我一身力氣都用盡了。」

她閉上眼,少有地與人傾吐心聲。

「我不是不怨的。也不是非常甘心。」

「我這么好,為什么不配被人好好相待呢?」

「明軫,你說是不是……」

她沒有哭,只是喉嚨澀得難受,可明軫覺得,她定然在人後曾流過無數眼淚了。

他望著她單薄的肩背,很想湊近去抱一抱她,告訴她無論什么時候,她還有一家愛她疼她的人。

他朝她走去,走了半步就停下來。她仰頭又飲了一盞梅子酒,然後站直身子笑著道:「我瞧瞧六妹他們去。」

她滿臉歡喜,好像適才那個滿身陰郁的人並不是她。

她飛快調整好心情,又變回堅不可摧的明箏。

可明軫心里疼得像被鋸子拉過。

——梁霄,太可恨了。

*

端午一過,閔氏也病了。

兩個孩子鬧暑熱,上吐下瀉纏綿了好幾日,她忙里忙外心力交瘁,本就戰戰兢兢生怕做不好,偏偏頻頻出錯被老太太斥了好幾回,這天一早就頭暈腦脹地爬不起來,梁霽請了大夫來瞧,說是肝氣郁結,暑燥攻心,建議靜養些時日。

閔氏自己不敢去跟老太太告假,白著嘴唇跟族里最熱心的七堂嬸訴了回苦,七堂嬸轉身就去了壽寧堂,問梁老太太,「老二媳婦兒什么時候回來?嫁了人的奶奶總在娘家住著算怎么回事?霄哥兒身邊就不用人伺候?家里頭諸般事也要有個拿主意的人,老大媳婦兒再能干,那房頭也是個庶出的,跟各家人情往來推她出去,人家心里不嘀咕?老三媳婦兒是個悶葫蘆,老四媳婦兒一團孩子氣,年紀太小,說話都沒個分量,我瞧加緊快把明箏喊回來,再這么鬧下去,整個京城都要看咱們笑話了。」

梁老太太如今最聽不得明箏這兩個字,她如何不知家里頭這些個媳婦兒姑娘個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了必要場合通通頂不上明箏。可梁芷縈勸著梁霄去接過一回了,明箏根本不肯回。丈夫的臉面都不肯給,難道要等她這個當長輩的去軟下身段把她接回來?

梁老太太想到這些事就頭疼。過幾日鄭家還有個宴,要請明箏和梁芷薇去呢,明箏要是不回來,梁芷薇一個未婚姑娘也去不得,這事豈不就泡湯了?

正為難著,外頭報說二爺回來了。

姜嬤嬤蹙眉搖頭道:「老太太瞧瞧去吧,又喝多了,誰也不准近前,奴婢叫翡翠送醒酒湯去,給二爺一揮手砸了碗踢出來。」

老太太悲聲喊了聲「祖宗喲」,等不及回復七堂嬸的話,加緊帶著人朝明凈堂去了。

梁霄獨個兒躺在帳子里,沒有點燈。

這幔帳還是七日前明箏在時掛的那幅,枕畔有清幽苦冽的淡香。

失去孩子的痛苦,不被理解的委屈,仕途上的危機,種種雜雜,全都沉甸甸的壓在他身上。

他本想求回明箏,她跟宮里說得上話,替他探探口風也是好的。連這個她都不願。

夫妻做到這份上,也真是可笑極了。

胃里翻涌著,想吐,他翻身坐起來,跌跌撞撞奔去凈房。

「來人,來人!都死了么?」

翡翠靠門站著,剛被踢了兩腳的地方還疼得緊,這會兒卻不得不再次近前,端著溫水給梁霄漱口,扶著他回到帳中。

正要轉身,手被梁霄用力抓住,他半撐著身子坐起,眯眼問她,「明箏,你愛我么?」

翡翠嚇了一跳,忙用力想抽回手。梁霄攥著她手腕往回一帶,翡翠整個人跌倒在枕上。

他捧著她的臉,醉醺醺地問:「明箏,我有什么配不上你,啊?你有什么了不起?女人,爺要多少有多少,想娶誰不能?你連孩子都不能生,三年沒回來了,你連碰都不給我碰,你裝什么貞潔烈女,啊?以前你不也挺喜歡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什么感覺都沒有,我不信你就不想男人……」

他吻住翡翠的唇,非常非常用力的吻著,翡翠使勁兒推他,哭著道:「爺,奴婢不是二奶奶……」

在最難堪之際,梁老太太等人推門進來。

翡翠裹著被弄亂的衣裳,捂著臉從屋中奔出去。

「你這……」梁老太太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姜嬤嬤在外厲聲斥責著翡翠,「上不得台面的東西!小小年紀就勾主子,不要臉!」

梁老太太環顧這間冷冷清清的屋子,望著醉的沒了意識的兒子,忍不住淚灑前襟。

她扶著門從內走出來,見翡翠滿面淚痕跪在地上,頭發被姜嬤嬤等人抓得亂了,她擺擺手,道:「別吵了,叫你們二爺清靜清靜。明兒,去綠羅院瞧瞧那個死了沒,葯用了好幾千銀子,養著她當大小姐不成?明兒叫她來,好好勸勸二爺,勸不好,她也不必在家留著了,剃了發,送到家廟去,跟前頭那個狐狸精作伴兒!」

姜嬤嬤躬身將她扶著,「老太太,那二奶奶那邊兒?」

梁老太太嘆了聲,「明兒備車,我跟老三家的一道去接。明氏要是再不識抬舉,往後也不必家來!」

*

次日,梁老太太遞帖子上門,卻被明家不軟不硬地退了回來。

知客的婆子言語有禮,含笑道:「三姑奶奶一早就給請入宮了,太後娘娘跟三姑奶奶要說體己話,少不得用時大半日,怕耽擱梁老太君的時辰,要不換個日子,您瞧再有什么時候方便?」

老太太在屋子里砸了只茶盞。梁芷薇帶人過來時,碎瓷就綻開在她足邊。

梁芷薇唇角掛了抹冷笑,跨入屋中,笑道:「一大早娘發什么脾氣?我瞧適才明家的嬤嬤剛走,是二嫂要回來了?」

梁老太太蹙眉道:「二嫂二嫂,你心里頭就一個二嫂,連你娘老子都不必認了!」

梁芷薇笑道:「這是怎么了,還沖著我來了?娘倒是拿個主意,到時候鄭家的宴會,是誰跟我去?大嫂病了不說,身份也不合適,總不能讓我一個大姑娘自己去人家家里。」

梁老太太捂著疼得針扎似的腦袋,擺手道:「還早呢,你急些什么?」忽然想到適才那婆子說,今兒明箏進宮,她忙道,「今兒倒有個去處,你去碰碰。你二嫂一早進了宮,說許是用過飯回來,你掐著時間去堵她,見著面也不必多說,只一味掉淚,她素來疼你,總不能連你也不管?你叫她送你回來,先把她誆回家,我教你二哥在外候著,到時候直接把人扣住了,屋里關起門來說些軟和話,還別扭個什么?」

梁芷薇紅臉啐道:「娘,您當著我渾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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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西暖閣,明箏手持美人錘,替太後輕柔捶著腿。惠文太後精神越發差,說了半晌話,沒一會兒就露出疲累的樣子,偏又不舍得她走,說喜歡身邊有年輕人陪著。

明箏覺得自己現今的身份多少有些尷尬,她正躲在娘家,避著梁家人呢,當初入宮走動,給人送禮求引薦,說到底是為了梁芷薇和嘉遠侯的婚事,可如今,她連梁少夫人這個身份都不大想要了,還替他們謀什么呢?

殿中只留了兩個小宮人,在外看著茶水。敬嬤嬤不知到哪兒去了,整個大殿靜悄悄的,夏日午後的光線從窗紗照進來,令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