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晚庭春 赫連菲菲 3587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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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明箏原沒料到這一遭, 只想尋常道聲別,叫他別再相送。如今他如此鄭重問她究竟有什么話說, 倒叫她一時不好答。

她抿抿唇, 沒去瞧他一臉認真的表情。

「也沒什么,想到侯爺公務繁忙,就……」

「尚好。」他開口, 負在身後的手緊了緊, 硬著頭皮道,「差事總是做不完的, 娘娘傳見, 便趁勢偷個閑。你不必有負擔, 本侯代娘娘送客, 沒什么不願。」

這幾句話說得尋常, 可陸筠早就緊張到心慌。

怕她覺得他不規矩, 怕她不願意他相伴。隱秘的心思藏在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後,可他和明箏都明白,他想送她, 並不是為了娘娘。

明箏被他說得一時無言, 再推拒, 又怕惹得宮人多心。

她僵硬的點了點頭, 轉身繼續踏著青石路朝前走著。

他就在她背後, 沉默地跟隨著。她能感受到他的視線,正熱烈的落在自己的背影之上。這段路短短幾丈, 卻走了好似半生那么長。

側旁窄道走出一隊依仗, 遠遠看見兩個人的身影, 肩輿上的人蹙眉道:「不是她跟梁家沒關系了?怎么又進宮來?」

宮人上前答道:「畢竟是明家的姑奶奶,為安明思海的心, 少不得示與些撫慰。」

麗嬪冷笑了聲,「我瞧可不像。回回進宮回回遇見嘉遠侯?別是這倆人有什么蹊蹺吧?」

宮人嚇了一跳,環視四周見沒外人,方松了口氣壓低聲音勸道:「娘娘慎言,回頭萬一傳出什么來,太後娘娘又要不高興了。那明氏嫁人都嫁了八年,人老珠黃韶華不再,嘉遠侯再怎么飢不擇食,也不至於呀……」

麗嬪哼道:「有些事可說不好,本宮就奇怪呢,人人都說梁家少夫人最是明理知義的一個人,這樣的人卻鬧出和離這么大一件事?這里頭還不知有什么臟污齷齪呢,說不定梁世子是早發覺了。」

她越想越覺著有這種可能,陸筠哪怕是個木頭人,那么多嬌滴滴的美人兒撲上來,他就能一點想法都沒有?轉眼這都回來半年多了,沒聽說他對哪個稍有不同,倒是這個明氏,三天兩頭進宮來,她究竟是立了多大的功勞,才能得了太後如此的另眼相看?明家遠著朝堂,也不是一兩天了,要籠絡要安撫,何苦等到現在?要說先前瞧上了姓梁的姑娘,如今明氏都不是梁家人了,還用得著拐著彎傳見她?

此刻慈寧宮里,太後剛喝了葯,散開發釵,額前勒了只青灰色軟緞點珠抹額,無力靠在枕上,瞥見敬嬤嬤進來,抬手揮退殿中宮人。

「怎么樣?如今兩個人可比從前熟稔些了?」

敬嬤嬤搖了搖頭,「規規矩矩的,走個路隔著好幾步遠,奴婢叫護送的人遠些站著了,就想這倆人能說說話。娘娘,咱們侯爺的婚事可未免太難了。」不過明氏會和離,這是她原沒想到的,過往只覺著太後強人所難,她滿心想著要勸勸。哪想到上天還真給了這么個機會,好端端一門婚事,說吹就吹了,太後大喜過望,那幾天在宮里頭說話都更有勁頭。

太後噯了聲道:「本宮比你還急,你還不知你們侯爺那性子?一味只知道悶頭偷偷摸摸待人好,當面半句好聽的都不會說。也不知這孩子像誰,本宮的璧君是個爽落性子,哪像他這般,推一步走一步,恨不得還倒著往後退。」

說得敬嬤嬤笑了幾聲,「依奴婢瞧,多半是像虢國公爺,父子倆一個樣兒……」

話音剛落,見太後斂了神色,她意識到說錯了話,忙將話頭岔開,「不過侯爺有您,這可不一樣。太後娘娘心明眼亮,有您在旁護持著,侯爺往後的日子錯不了。」

她上前給太後遞了杯茶,小心翼翼道:「娘娘,說起來這明氏既已是自由身,何不挑開了問問她的意思?嫁了侯爺做虢國公府女主子,不比在家里頭當老姑奶奶強?侯爺一表人才,又是皇上寵信之人,哪個女人能說個『不』字?再說,她是個婦人身,能得太後娘娘賜婚,那不是面上貼金的事兒?」

太後扭頭望著窗外,苦笑道:「本宮何嘗不想?你沒瞧出來?那明氏是個有主意的人。幾回進宮,幾回遇上筠哥兒,這么巧在鳳城又見著,你覺著她心里沒思量?」

敬嬤嬤蹙眉,「思量也好,難道她還能不願意?」

太後搖搖頭,嘆道:「本宮是要筠哥兒過得快活,不是要堵住他的路,讓他難受折磨。兩個人顧忌多,推一把勸一句使得,強來卻不使得。明氏要臉面,不是那種能隨意擺弄的姑娘。」

敬嬤嬤也知道這條路並不好走,往後即便成了婚,也少不得有人閑言碎語,拿明氏前頭的夫家說事。

「不過倒也不能坐以待斃,」太後手掌托著額頭,輕聲說,「眼看夏日要過了,今年皇上修了綰心月苑,因著本宮的病情耽擱,枉費皇上一片孝心。回頭你去傳個話,就說本宮這幾日精神不錯,有心去瞧瞧新園子。……本宮依稀記著明家有個六姑娘,跟沁和差不多年歲?」

敬嬤嬤道:「不錯,明六姑娘年十四,比咱們九公主大兩個月,娘娘的意思是?」

太後閉眼笑笑,「沁和前些日子的伴讀,不是回去成親了?」

**

明箏在宮前與陸筠作別,出了宮就直奔城中一處綉樓。這是明家在外的產業,林氏坐在內堂,一見她來,便起身迎上,「三妹,梁霄已到了。」

明箏點點頭,沒有說話。

此刻梁霄正坐在樓上雅間,緊張無措地搓著手,有心想喝杯茶潤一潤干燥的喉嚨,一提茶壺,里頭卻是空的,連冷水都沒有。

不再是明家姑爺,連杯水都不配被伺候。

昨日明軫突然前來,說明箏有事找他,他興奮得一夜沒能入眠,輾轉反側想著她是不是悔了。

若是她也念著他,是不是說明,兩人還能回旋的余地?

失去了爵位官職,往日的鍾鳴鼎沸便如黃粱一夢,如今他仿如喪家之犬,走到哪兒遇見的都是白眼。

這還不是最令他難過的,真正叫人無法忍耐的是捉襟見肘的生活。過往錦衣玉食揮金如土慣了,如今大嫂管著家,卻不知為何總是支不出銀子來。不是說鋪子有難處便是說田庄沒收成,從前明箏理事時,從沒出過這種岔子。他想使路子東山再起,竟連點問路的錢也給不出。

他需要明箏。他意識到過往這個家,都是明箏在用心撐著。

她懂經營,更懂得拉攏各方關系,哪里她都說得上話,什么事她都游刃有余。往常沒發覺,如今才明白,不是她高攀了他了,那些尊重和臉面,都是她自己掙來的,從來都跟他無關。

聽得樓梯處傳來腳步聲,梁霄思緒頓住,緊張地站起身來。

門從外推開,看見明箏的一瞬他險些落下淚來。

還是記憶中那張臉,清麗的,表情微冷,帶著世家嫡出天生的矜貴。

「阿箏!」

他走上前,多想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在懷里,注意到她戒備的眼光和她身後跟著的林氏,他只得把手垂下來,無奈地道,「阿箏,我等你許久了,你有什么話,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瑗華上了茶,明箏端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她冷冽的表情,「梁二爺。」

她聲音透著刺骨的冰寒,疏離得叫他心里難過極了。

「阿箏,你可以繼續喊我的名字,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不敢奢求我們能回到從前,但你還願意見我,也許對我也是有留戀的吧?你開口,只要你開口,我什么都願意為你做,上天入地,叫我把這條命給你都成。」

林氏蹙蹙眉,咳了聲道:「粱二爺,您少說兩句吧,我妹子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個才來的。」

梁霄滿臉不自在,不懂明箏為什么非拉個不想干的人來橫在他們之間。

「梁二爺,我前些日子去過鳳城,想必您是知道的。」

路上遇襲一事,明箏怕家里憂心,對誰都沒有講。可她不能不明不白被人欺辱,若不是陸筠出現,她此時可能已經死在了水里。那些人又會編出什么樣的臟污話來抹黑她,她只是想到那種可能,便遍體生寒。

梁霄點了點頭,「我知道,聽說你是去散心了,原以為你沒這么快回來,我也想過隨你去,可我害怕……怕你不想見我,阿箏,我……」

明箏冷笑:「那梁二爺知道,勾結外族將領,是什么罪名么?」

梁霄一怔,「你說什么外族……」

明箏把一張畫像啪地拍在桌上,「這個人,梁二爺可認得?」

梁霄注視那畫像,起初還是一臉疑惑,片刻,他神色變得愈發凝重。明箏是個內宅婦人,按理,她不該知道這個人才是,他望向明箏,詫異地道:「你是說我,勾結這個人?你是怎么拿到這個畫像的?你認得他?你見過他?」

他每個字都透著緊張,透著疑惑,急切地想明這是怎么一回事,天底下人人都有可能勾結這個人,只有他不會。心愛的女人就是從此人手里奪回來的,他怎么可能容得這個人活著?

明箏垂眼道:「我見沒見過,不重要。瞧在認識一場,有幾句話,想奉勸梁二爺。後院藏著的什么風箏、蝴蝶,暗地里埋的外族帶過來的人手、眼線,該扔就扔了吧,今兒是我來找梁二爺不打緊,往後若是官府查起來,只怕梁家就不是削爵這么簡單。今日言盡於此,梁二爺請自便吧。」

她說完就站起身來,挽著林氏的手臂朝外走。

梁霄急步追上前擋住她去路,「阿箏,你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一個字都聽不懂?為什么說我勾結他?這怎么可能?你信我,我當真沒有。」

明箏望著他,同情自眸中一閃而過。「梁二爺,我信不信你不重要,我只希望往後,都不用再見你。毒辣一些的手段我不是沒有,只是不屑於成為跟你們一樣的人。言盡於此,梁二爺,請你讓開。」

林氏上前半步,冷聲道:「梁二爺,請你讓開。」

她當真不念舊情,從頭到尾一句客氣話都沒有說。她全程冷冰冰當他是個仇人一般,往日那個溫和知禮的明箏哪去了?那個給他行禮等他回家的女人哪去了?和離,真可笑啊,明明睡在他枕邊的人,如今見一見他說兩句話,都恨不得拉上無數人在旁圍觀,免給外人說上半句閑話。

梁霄喝得大醉,懷里揣著那副畫像,搖搖晃晃敲開了安如雪的院門。

安如雪見他醉醺醺的,下意識地蹙緊了長眉,「郎君,您怎么又喝成這樣?梨菽,快去廚房叫人做碗醒酒湯來。」

梁霄推開她,用得力氣太大,險些將她推跌在地上。安如雪踉蹌了下,勉強扶住柱子,回過頭失望地道:「郎君,你這是干什么?」

梁霄不理她,他像發狂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詞,在屋中肆意翻找起來。

風箏,蝴蝶,人手,眼線?

哪里有?他身邊怎么可能有?

可懷疑的種子種下,他根本沒法放下明箏那幾句話,他把床鋪都掀開,揮落了屋子里所有的擺件。

安如雪被碎瓷聲嚇得捂緊了耳朵,「郎君,你這是干什么啊?好好地日子,咱們好好過吧。」

她撲上前,抱住他的腿,「郎君,咱們難道就回不去了嗎?你說最愛我乖巧可人,你說最喜歡的女人是我……郎君,咱們一塊兒過得那些好日子,你當真想不起了嗎?過去三年多,是我在陪著您啊,咱們在大漠深處數天狼星,咱們在望北坡的泉水里共浴,咱們落難在澤湖相依為命,郎君……」

她扯開衣裳,要他瞧自己背上的箭傷,「您不記得了?您是如雪用命去愛著的人啊。求求您了,咱們好好過日子吧。求求您,不要再鬧下去了……啊!」

她話沒說完,陡然胸骨處被狠狠踢了一腳。

梁霄在這間屋中尋不到,他氣勢洶洶去往外頭沖。

安如雪見他沖到庫房,陡然心中疑惑起來。她顧不得疼,忙爬起來哭著喊:「快扶著二爺,二爺醉了!」

梨菽早在外頭聽見動靜,因著梁霄暴怒,沒人敢近前,見梁霄沖入庫房踢翻了一只箱籠,梨菽也跟著變了臉,她沖上去,死命地抱住了梁霄的腰身。

「二爺!求求您了!您把姨娘嚇著了,她才出了月子沒多久,身體本就不好,您再這么下去,姨娘怎么活啊?二爺,二爺啊!」

梁霄掙開她,紅透的雙眼昭示他早沒了理智。

他掀翻了又一只箱籠,把里頭的衣裳首飾古董字畫全都抖落在地。滿地狼藉,他踏著那些東西,行到深處,一掌揮倒了一人高的架子。

底下一個不起眼的箱子上了鎖,他垂眼瞥見,左右四顧想尋個趁手的東西把鎖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