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轍張了張嘴,移目望向父親。
明思海沒有去看明箏,他怕看到女兒眼底的絕望,朝堂上那些齷齪腌臢,比內宅更甚,陰謀陽謀,智計手段,說到底都只為爭名逐利罷了。功高蓋主,從來算不得一件好事。多年養虎,一朝放出山,自然要發揮最大的效用。用許家這只多年養肥了的餌,借刀除去嘉遠候,收服了西北軍心,滅了心腹大患……這就是他教出來的學生,這就是當今天子。
君君臣臣,不過爾爾。
廳中一絲聲息也無,死一般的沉默中,那光色慘淡的日頭終是落了。
明箏坐在車中,纖弱的身子隨車搖晃著,風很冷,撲簌簌要卷開簾子。
她靠坐在椅背上,出奇的,卻沒有落淚。
從沒想過劫難來得這樣快,她甚至沒來得及與他說過半句情話,他就這樣走了,再也回不來?
眼底發酸,可是很奇怪,就是一滴淚也沒有。
她心思百轉,想到要如何瞞住兩個老太太,如何替他扛住這個家。
雖然她只是個剛嫁進來沒幾日,連仆從都沒認全的新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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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明箏睡不著,她坐在鏡前,借著暗淡的燈火打量自己的眉眼。
他喜歡她的顏色,欣賞她的性情。
他愛慕她許多年,一直牽掛她這個人。
成婚後盡情歡愉,可時日太淺。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不能生養是個遺憾。
從前沒有子女,她並沒多放在心上。
若早知快樂的時光這么短暫……她若是能留下他一點兒血脈多好。
她雙手疊在腹上,那里平坦一片。
如果能和他孕育個孩子,該是件多幸福的事啊。
可她再也沒機會了。
沒機會待他好,沒機會說句感謝。
沒機會說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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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入宮更勤了,不是陪著太後逛園子,就是留在慈寧宮給太後捶腿喂葯。家里也顧得很好,老太君的腰傷腿傷恢復得很順利。
二十三日了,陸筠杳無音訊。
卸下白日微笑的假面,夜里獨處時她開始給他寫信。
「吾君修竹,庭院里那樹銀杏葉片將盡,荷塘日漸枯朽,雪落之時能得你手書一敘么?妾箏。」
「吾君,祖母傷情轉好,今晨多進了半碗碧粳,娘娘精神亦佳,二嬸四嬸皆安,家中一切平順,不必掛念。唯不足處,無君在畔,甚念。」
「一夜夢亂,輾轉難眠,君在外,安順否,和樂否,思妾否……」
她仿佛終於能夠體會他寄來那些信時,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過往二十余年歲月,似乎盡數是虛度。
她從陸筠開始,才真正知道何為被愛,何為愛。
二十六日。
宮里先有了懷疑。
太後先是喊來皇帝細問,而後連召了娘家幾個兄弟、侄兒,跟著是明箏。
二十七日,太後急火攻心,暈厥在床。明箏入宮侍疾,留宿慈寧宮兩日夜。
她知道,瞞不住了。
很快陸家也會知曉,整個京城都會傳出流言。
二十八日,西北十城的消息終於傳入京,皇帝無奈向群臣宣告,十日前,許克苒謀反,劫擄嘉遠侯,如今攻下嘉城,許賊喬裝夜逃,遍抄城池,並無嘉遠侯下落……
一石激起千層浪,歡喜者有之,悲慟者有之,民間已有人為嘉遠侯夜祭。
中宮皇後來旨傳召嘉遠侯嫡妻明氏,意欲撫慰,明氏以侍疾理由拒之。
二十九日,西北十城收復五城,捷報頻傳,仍無嘉遠侯音訊。
三十一日,收復七城。
當晚,明箏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陸筠,他穿著戎裝,騎在馬上,一路疾馳,正朝她而來。
她哭著醒過來。
宮人在帳外提燈湊近,剛要過問,就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嘩。
宮禁森嚴,從來沒人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擾亂天家清夢。
斥候手舉信件,扣開宮門將八百里加急的軍情呈至御前。
皇帝臉色鐵青,目視來人。
「你說的是真?」
來人叩首再拜,「不敢欺瞞皇上,千真萬確。上頭落的,是嘉遠侯本人的印鑒!」
片刻,消息如長了翅膀般飛至各宮。
小宮人跑的滿臉通紅。「娘娘!夫人!侯、侯爺他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