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往事知多少(五)(2 / 2)

迷失在星空 純牌老狼 3393 字 2022-09-17

老頭說:「你先記著,以後慢慢查,這些都是老古董,不要打岔。」

余哲只好停下。老頭繼續,「我是家里的第二個孩子,兄長死於溺水事故,因為愛好奇特,膽子很大,父母以為我精神有問題,養了第三個孩子,被罰款,父親出去打工失事,家里從此陷入危機之中。母親積勞成疾過世後,我放棄學業出外打工,供養體弱多病的妹妹。」

余哲實在忍不住了,「老祖宗,生個孩子怎么會被罰款?這違反人倫,完全可以通過其他的手段抑制人口增長。」

老頭一樂,「估計你們都不知道這么古怪的政策,我把當初的情況跟你們簡單講一遍。」

說是簡單,但老頭越說越多,連華夏之外的情況都系統地講了一遍,最後總結,「這條政策出台有其歷史原因,表面上完美無缺,實際執行效果完全相反,反而培養了一批勢力不弱的寄生蟲。管不住上層,他們想生多少就生多少;管不住底層,他們死豬不怕開水燙,不達目標誓不罷休,有的夫妻甚至生了五六個,稱得上超生游擊隊。唯一受限的是社會財富的主要創造者中間層,很多高級知識分子和老板都只有一個孩子。社會智力結構因此而改變,影響民族的可持續發展。可笑的是,他們還說如果不實行計劃生育,華夏將會人滿為患。工業污染會導致女孩增多,因社會保障缺乏農村家庭需要男丁,一味批駁多子多福的傳統觀念有推脫責任之嫌。華夏是一塊寶地,承載能力很強,人口過多對華夏來說是個偽命題。」

「可您似乎是多子多福的那種人。」瓦利卡馬說。

李庄搖頭,「我和麗莎原來打算最多生三個,剛剛好,兩邊都人丁稀少。多了個雙胞胎,就變成四個了。麗莎很注意體型,不可能生很多,我也不想看到她變成黃臉婆。形勢變化比人想的快,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成為眾矢之的了。四個孩子小時候表現都很一般,我擔心他們以後無法自保,便參加了我朋友孫國寶的優生優育項目,以概率來控制隨機。」

「沒有研究的目的?」余哲問。

老頭哈哈大笑,「我又不是真的機器人,一舉三得的事情怎么能放過。研究和親情沒有必然沖突,只需掌握好底線即可,有些人非要分得清清楚楚,在我看來純屬無聊。聯合技術公司的每位主管和核心員工都是我研究的對象,包括朋友圈在內,家人自然不可能放過。我長期偽裝,除了核心圈,其他的都以為我很死板,還煞有其事地分析。不要覺得我瘋了,職業習慣而已。」

「可是伊麗莎白說您瘋了。」余哲將以前聽到的故事講了一遍。

李庄說:「話題又轉到我最開始講的部分了。我年輕時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喜歡琢磨,自控能力很強,威森科技的設立只不過是我喜歡找漏洞的職業習慣作用罷了,跟民族主義無關。柳靜比麗莎漂亮而且聰明,但我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麗莎,因為她不僅符合我的審美標准,有感情,還能為我的事業提供更廣泛的空間。沒有實力空談愛國很無聊,我為華夏族做的貢獻遠大於那些認為我必須走規定模式的人群,他們不過是一群井底之蛙或帶著高尚面具的偽君子。墨菲定律總則兩條我一直記得,第一,別試圖教牛唱歌,這樣不但不會有結果,還會惹得牛不高興;第二,別跟傻瓜吵架,不然旁人會搞不清楚到底誰是傻瓜。以前我老跟人爭執,後來突然清醒。」

老頭喝了口水繼續,「理論歸理論,工程是工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性格和習慣形成的原因很復雜,沒有固定的行為模式。有些牛有利用價值,我之所以把威森科技建在華夏,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華夏的人力資源,積累實力,有錢有人才有籌碼,否則沒法壓住總部。我做生意一向公道,只要這些人不出格,我給的回報對得起他們的付出。當然威森科技大部分的員工不是真正的牛,只是偽裝出來的,聰明人的小九九都多,我沒有在意,只要符合我的標准即可。以周奇森為例,這人精明得厲害,略帶點理想主義,但我知道他是個有原則的人,也知道他需要什么。張凱的情況則復雜多了,在不熟之前,我覺得他是定時炸彈,根本看不透,後來才掌握他的性格。這人的抗壓能力不算強,容易被誘惑,但奇妙的是他老婆很強悍,兩夫妻搭檔,部分彌補了他的缺點。聯合技術公司發展壯大後,他的弱點就消失了,因為沒人給得起籌碼。周奇森卸任總裁前我們一直是合作的關系,我們都很精明,只能合作,我也從沒想過要壓住他。他專心搞研究後,我們的關系反倒親近起來。張凱是威州成立時才向我投降的,之前一直在整小動作,留退路。他很聰明,小動作都在我能接受的范圍之內,我們正式成為朋友是他決定接任安全委員會主任之後。」

三位聽眾都暈乎乎的,瓦利卡馬說:「您的意思是聯合技術公司總部有問題?或者您的家庭有些問題?」

李庄說:「總部有問題,威森科技搬遷前以黃種人為主,總部幾乎都是白人,華夏和澳洲的文化有沖突。家庭問題不大,但也不小。威爾遜家族核心圈近兩百人,關系廣泛,這些人既是強援,又是值得警惕的對象,因為我萬一遇刺身亡威森科技十有八九會被聯合技術公司徹底吸收掉,我的財產和技術會成為威爾遜家族的囊中之物。就小家而言,四個孩子年紀都很小,肯定會跟著麗莎,以後不會回華夏了。我只有一個妹妹,家族人丁稀少,圈子不大,而麗莎的爺爺威爾遜老爺子長壽,兄弟姐妹多,家族精英輩出。我岳父大面的妹夫布雷.斯特林是重要的物流集團總裁,表妹夫倫道夫.卡特是戰略子公司農業集團的總裁,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從「軟禁案」發生起,到威州成立之前,是我最危險的時期,不僅外部想要我的命,連內部也有人想要我的命。前者是想清除威森科技這個怪胎,後者是想攫取勝利果實。我為了維持公司的穩定長期裝聾作啞,著實憋得厲害。偏偏麗莎有些方面頭腦不清醒,老是在中間攙和,我還不好說什么。」

「那您給華夏的大量援助呢?討債他們為什么不領情?」余哲問。

李庄說:「華夏是我的根,我有些方面很傳統,不過嚴格來說我只對家鄉和呆過的地方有感情,其他的是附帶。我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每個省區都照顧到,我的家鄉在內陸,不援助沿線省區物資沒法過去,公司的合作伙伴和關系圈大多在沿海,必須保持他們的穩定,一舉兩得。至於為什么不領情,麗莎以為我腦子進水,其實不是的,我很早就知道這個道理。社會是一個系統,沒有真正的無辜者,系統混亂,每個人都有責任。如果你研讀過政治學,就會知道政權誕生、發展及覆滅的各類模式,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不自覺地維護系統,以免自己的利益受損。在不正常的社會系統中,那些嘴里痛罵貪官污吏的人,大部分都想成為貪官污吏,可以說是羨慕妒忌恨。同類政權其實都是在用暴力和嚴密的保丁保甲及連坐來制造大批的輕度或重度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歷次的運動都是為了毀滅頭腦清醒和不肯服從的人群。我家就是一個受害者,冤有頭,債有主,我當時正窩火,便利用集體的力量達到自己的目的,總不能一點回報都沒有。我不需要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得到部分人的認同就夠了。又是一舉兩得,沒油水,我是不肯動腦筋的。」

老頭說著說著就露餡了,三位後裔一起苦笑,長輩說老祖宗很精明,計算精密,果然名不虛傳。

「我最前面的問題,您只說了一半。」余哲硬著頭皮重新提起老話題。

老頭似笑非笑,「麗莎說異地戀風險很高,我覺得也是。她小時候住在黑德蘭港,由奶奶伊莎貝爾養大,上中學才回的布魯姆鎮。伊莎貝爾是法國人,就是聯邦現在的法蘭西族。母親索菲亞的祖父是俄羅斯族,麗莎的血統比較復雜,接受的教育也跟普通的澳洲人有些差別。法國文化很奇特,俄羅斯族、法蘭西族和華夏族有共同點,我們能談得來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共同話題,她家庭教育復雜,我由於職業原因交的外國朋友比較多,啥都能說說。第二,郎才女貌,我有點小錢,手上拿得起來,她很漂亮,身材好,運動能力強。第三,我相信直覺,她也相信,我是本能驅動,她是年輕。小姑娘好騙,我竭力修正自己的缺點,順利把她釣上了。等雙方了解深了,她發現我是個怪人,很無趣,我則發現她是偽基督徒,受奶奶的影響很深,小脾氣嚴重,既不賢惠又不溫婉。我堅持華夏傳統文化,她始終跟我對著干,說華夏落後不是沒有原因,沒有什么值得自豪的。我們夫妻相處的幾十年,就是彼此較勁的歷史,她最後被我打敗了,我悲哀地發現她有輕微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我每次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會琢磨她會耍什么心眼,而不是濃情四溢。我們的家庭生活處於保密狀態,沒人知道,所以心維系的陰謀是不可能成功的。」

三位聽眾傻眼,葛特麗小心翼翼地問:「您不覺得這樣的家庭生活很不正常嗎?」

老頭哈哈大笑,「每對夫妻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後來不偽裝了,她反倒認為我不對,是復制人,其實我們相處挺愉快的。算了,跟未婚的人講家庭生活純屬無聊,我還是繼續正題。聯合技術公司越來越大,我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研究和控制公司上,孩子們和母親相處的時間更長,受母親的影響很大。孫輩出現後,麗莎經常帶著他們到處玩,她喜歡孩子,但不會教孩子,不少都是被她教壞的。我知道精密控制對人效果很差,懶得糾正。我隱居後,精力衰退得厲害,沒有時間關注家庭事務。再說我信奉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的人太多,不想多管。威森科技的體制有個很大的副作用,會排斥過大的勢力,以維護系統的穩定。孫輩有不少出格的,我跟子女們說過,但他們大多不以為然,才導致後來的損傷。」

「可是義子系和隱藏勢力是完全有可能支援的,他們為什么不支援?」余哲問。

李庄嘆了口氣,「隱藏勢力是為了保證威森科技的穩定,我不能讓外部勢力拆散我的心血,我不是神仙,只有這樣的要求才能讓他們盡心盡力。義子系與澳洲的關系不好,家族忘掉了我的囑咐,與澳洲其他勢力絞在一起,完全喪失了超然的地位。義子系如果幫忙,東非聯很容易被澳洲吞掉,人都有自保的本能。我是他們的恩人,但後裔們可不是。他們不是沒有報恩,敵人做得過火後,義子系和隱藏勢力都出手幫忙,否則李家會徹底煙消雲散。我當年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後裔躺在我苦心經營的伊甸園里,自以為是神仙,沒想到連伊甸園會被人拆掉。巔峰過後是無窮的孤寂,對任何勢力都是適用的。其實當年的故事很難說誰對誰錯,威森科技內部很多人的態度都很微妙,邊幫忙邊拉後腿,死得糊里糊塗的後裔不在少數,這就是不知道收斂的代價,手伸得過長,容易被人砍掉。其他人不是木偶,人與人相處是最復雜的,不等式隨處可見,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朋友的敵人未必是敵人,因果關系不能套用到社會學中。」

瓦利卡馬突然說:「這就是您說的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對不?」

李庄點頭,「就拿這件事來說,不同人的視覺是不一樣的,陰謀論者認為我是偏執狂和精神病,痛失子孫的後裔會痛罵義子系忘恩負義,或者兼而有之。這件事的基本史實只有一個,威森科技內亂中李家受到重創,部分後裔留存,其他的都是靠不住的。在後裔的眼中,是敵人發動的襲擊,具體值得商榷,也許是內斗勾連外敵被人利用引起的。」

「您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余哲問。

李庄笑笑,「我蘇醒後,先去拉斯馬呆了一陣,看看威泰系,後來去了泰伯斯,看看威國系,發現國泰兩系都挺有趣的,然後去了戈地那人的首都星卡羅波尼,最後回到了山頭星。還有一些地方暫時不方便講,以後再說。大部分是私事,小部分是公事。基本脈絡你們回去對一下,很容易推導出來的。」

老頭決定保密,余哲沒有窮追不舍,轉而問起地球後裔,「老祖宗,伊艾弗那邊您還有大批的後裔。」

李庄說:「我決定關閉星系偽裝系統,然後發信號讓他們自己找過來。山頭星的戰後重建需要一段時間,他們到的時候這邊應該建設得差不多了。當然主要目的一是看看聯邦真實的技術水准,二是看看他們的誠心。好了,今天就聊到這吧,你們早點回洛克爾大酒店休息。」

老頭下了逐客令,三位聽眾也覺得有點累了,抓起一堆吃食和飲料告辭離開。出了宗廟,踏上石板路,僅僅走了不到五公里,便在路邊發現了正交頭接耳的地球後裔團。他們似乎是特意等著,不知誰出的主意,出主意的人對李庄的性格非常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