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想起,06年大伏天,美國硅谷。
酷暑炎天,他乘一小時地鐵,半鍾頭公交,又步行四十分鍾,按手機導航的指示,找一家賣紅燒肉很具好評的中餐廳。
餐廳位處偏僻,靠近貧民區。
斗毆,吸毒,酗酒,很猖獗的地方。
在嘈雜聲里聽見一句中國話。
「你們要干嘛?」
他停下尋肉的腳步,馬路對面,一個中國婦女和幾個男人糾纏從她皺紋的褶子估計,她有五十多歲了。
那些個男人穿陳舊運動衫,嘻哈褲,他們中有發色金黃、剃了板寸的白人,還有一身腱子肉的光頭黑人,口里飆著粗鄙的話,連串英文,讓大媽驚慌到極點。
很迷惑,搶錢?不像。劫色?也不能吧。
他們快步地走,中國女人卻追上去,抱住一人的胳膊大喊,「抓人販子!他們是人販子!」她眼淚直流,對遠遠路過的每個人求救,「我女兒被拉上面包車,他們開的這輛,我女兒在里面。」
想起來,這里,除了斗毆,吸毒,酗酒,還有販賣人體器官的黑市。
可沒幾個人能聽懂她像含了粗糙砂礫的話,而且在這里,爭執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女人拖不住他們,被甩開,再追過去,又被甩開,反復幾次,她跌在地上手心磨出了血。
一輛銀色面包車停在路口,如同即將從冬眠里復蘇的蛇,吐著陰冷紅信子。旁邊靠牆站了個中國男人,一色淺白帶底紋的中袖襯衣,他發質偏硬,頭發向上微微豎起。
跑向馬路對面,有輛巴士從眼前開過,視線短暫地被間隔了,三秒過後,他聽見車窗被砸碎的巨響。
中國男人掄起一只三腳架,副駕駛位置的窗戶碎了,無數碎玻璃散落在地。
車後座傳來劇烈的嗚咽,以及用頭捶車子的響聲。
男人手伸進車窗,從內里打開門,好像動嘴說了什么沒聽見,那幾個人已經朝這邊吼叫起來。
無可避免的,之後是一番打斗加入戰局,他們兩個人雖沒占上風,但穩穩地持平了,直到警察趕到。
打斗中,一個金發小伙向中國男人豎起中指,「!bitch!」
最後,男人折斷他中指,嘎嘣一聲,利落干脆。
縮頭,「你下手真重。」
一嘴流利但發音走腔的中文,男人多看他一眼。
「我是正當防衛。」男人對警察也用同樣說辭,「他向我撲過來,手里有棍子,我搶他武器的時候,沒控制好力道。」
沒控制好力道呵呵笑。
緊接一個扛攝像的大漢挪過來,喊他,「梁總,三腳架……」
「壞了。」梁君白說,「去采辦個新的,費用找劇組報銷。」
問,「你是導演?」他套近乎,「我也做這一行,你給我們公司導戲吧。」
「我?恐怕不行」他一條條地舉例,「我身價有點貴,人不好相處,對老板的要求很高。」
「我人很nice,脾氣好,有點錢,你什么要求,說說看。」鍥而不舍追問他。
男人悠悠然說道,「起碼,他要達到普通話二級甲等以上,能分得清n和l。」
懵了,「鵝和熱?」
男人拍他肩膀,如洗碧空下,他笑了一笑。
後來女孩被解救出來,警方確認了這幾人在從事非法器官交易,是團伙最底層的小嘍啰。
也知道了,梁君白是一家中國傳媒公司的老總,旗下有部劇背景與美國貧民區有關,近三月都在這里取景。
從警局錄完筆錄,梁君白請吃了一頓紅燒肉,而外界不知道,他們有一段硅谷之誼。
一直認為他碎窗而入的姿勢像極了警探,往後見他面,私下無人的時候,一口一個梁sir稱呼他。
「你們這一期投資了百部電影,有需要亞洲面孔客串么?」
上海本幫菜館,梁君白開車來的,沒點酒,要來兩小盒子鮮牛奶。
揩去一嘴醬汁,「全是龍套角色,出境三十秒基本就掛了。」他抬頭,「哦,對了,有個撐住三分鍾,不過是扮死人,在解刨台躺了三分鍾。」
「找到演員了么?」
聽出點名堂,「干什么?」
梁君白用公筷給他夾塊獅子頭,「你既然來中國了,不如選完角色再走。我覺得,一諾傳媒不錯,最近風頭正盛,話題感強,能幫你造勢。」
叉一塊肉,定在唇邊思考了一分鍾,又呵呵一笑,「ok。你其實是想……」
「幫他們打開歐美市場。」他接話,眉眼無一處撒謊痕跡,淡定從容,說的像真的一樣。
拿裝牛奶的杯子同他碰杯,「你的口味從brandy變成牛奶了?」
杯子相擊,梁君白笑,「牛奶,不是流賴。」
連著說了幾聲流賴,沮喪極了,「我要報中文班。」
杯子里液體純白如羽毛,梁君白拿起來喝,比起奶制品,他喝酒多些。
只是南嫵喜歡牛奶,他習慣隨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