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森城主悄悄從城牆上下去，四處看了看，一時間竟然找不到自己應該去哪里了。

家人都在離此數里距離母樹最近的樹屋，為了名聲和大義，他也不能離開城牆。

這猶豫了沒多久的功夫，雪浪淹沒最近的森林，無數巨獸從雪霧中冒出來奔向鴻森。

這一次，它們沒有任何一頭去看那高高的屍堆，而是整齊地朝著鴻森城牆沖過來。

鋒銳如鋼鑄的長角，悍然撞到石頭堆砌的城牆上，一次就撲簌簌掉下來許多碎磚殘渣。

城牆上守著防城弓的士兵根本站不住腳，更談不上拉開弓。

只剩下火炮和釘槍的隊伍在用盡全力挪動選擇射擊角度。

一擊不成，巨獸們轟隆隆後退，前蹄踏地，頭壓低，轉瞬就開始第二輪沖擊。

所有的巨獸大概都是一個心思，要吃掉城頭上站著的那種動物！

火炮終於轉向，在暴風雪中根本打不著火，終於又一炮發出去，炮彈砸在巨獸群的縫隙里連點兒反應都沒撈著。

連發釘槍突突打出去，橫掃一片，因為昏暗的光線，只能靠著巨獸幽綠的眼睛定位，似乎打中了兩三只，但是好像傷口對發狂的巨獸無關緊要，只能更加激怒它們。

獸吼更加撕心裂肺，隨著風雪遠遠傳出去，又招來更大的應和。

士兵們摘了手套想去換彈夾，發現射擊之前有雪水滲進槍械彈夾縫隙，射擊過程中摩擦大概融化了一些，這么一會兒功夫，有的釘槍彈夾凍上了。

光著手去摸彈夾的士兵的手被黏在極冷的鋼面上，幾乎要沾掉一層皮。

巨獸已經三次撞上城牆，有的把角都撞裂了也沒有停止。

是了，在之前那個特別熱的大路上，把我們從水草豐潤的地方趕出來的家伙也長這個樣子……

所以，殺死他們，吃掉他們……

轟隆隆的聲音中，厚實的城牆龜裂了，磚石簌簌而下，戰士們不得不飛起來。

鴻森城主跟大家一樣懸停在空中，周圍都是城主府的近衛，還有焦慮的城防兵。

包括安德烈在內，加上從其他方向防線上趕過來的各小隊長，數十雙眼睛盯著他，全都等他張嘴說點兒什么。

這樣的巨獸數量，戰敗已成定局，沒了防城弓這樣的重型武器，他們手里就再沒有能傷到巨獸的東西了。

城主在大風雪里艱難地穩住身形，張了三次嘴，最後咬牙喊一聲，「隼目血系欺人太甚，我宣布鴻森城從此與他們不共戴天！」

四周一片寂然無聲，不共戴天什么的，先活下來再說吧！

安德烈也恨隼目血系自私無情，但是現在說這個沒有用，「城主，我們必須想想辦法……」

森林遠處忽然傳來羽人嘹亮的名叫，清越的叫聲在林中此起彼伏，聲調竟然都是高興的意思。

安德烈神情一凜，側耳細聽，半晌神情喜憂參半。

昏暗的天地中接著雪花的反光，能看到北方飛來羽翅相接足有數千人的的雁目血系士兵，是駐守在北部離境天塹上的士兵。

連這些人都撤回來了，代表著心中的憤慨猜測都是真的，隼目血系果然完全放棄抵抗了。

森林中躲在樹頂的鴻森居民還沒想到這些細節，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兄弟子侄伴侶，在這個有生以來最寒冷危險的雪夜里回來了！

通過鳴叫和家族習慣定位，一部分士兵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安德烈讓士兵抬來城中召集軍人的號角吹響北部天塹防線集合的調子，沉悶如雷的號角聲遠遠傳出去，正跟親人抱作一團的、還在找家人的士兵們一震，接著拎起武器往城牆北面聚集過來。

天塹隼目血系帶出來的兵，令行禁止，兩刻鍾後就集合完畢。

底下的巨獸們暫時放棄了沖擊城牆，空中這些制服它們更熟悉，更仇恨一些，有體型碩大的巨獸拼死跳高，恨不得從空中咬下來一個。

各家族帶隊伍的下級軍官很快從自己的隊伍里出來跟安德烈這邊聚集到一起。

為首的一個敬禮，聲音清晰洪亮，一句話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報告，雁目血系離境天塹現役士兵一萬七千人，奉查理元帥命令，全部回歸鴻森母樹護衛城市居民。第一梯隊四千三百人到達，後續將於明早陸續到達。」

他們說的是【奉查理元帥命令】！

金雕家那個臭不要臉的現任族長，鴻森城主在空中氣的一歪險些掉下去，張嘴嗆了一口風，尖聲質問，「隼目血系是完全放棄抵抗了嗎？枉我們送去那么多軍需物資，喂狼獸還能換張皮！」

這時候遠遠近近年紀不小的長老們也趕到了，聞言都向著鴻森城主，「說的沒錯，拿了我們的東西，竟然放巨獸沖到天塹防線一兩千里的地方來！還不如把那些物資扔進天塹！」

報告的那個軍官神情奇異地看著這些家鄉的長輩，他覺得或許是自己在暴風雪中急行軍飛行一天被吹傻了，反應遲鈍，要不然為什么現在想不出說什么話好呢？

愣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語速有些慢，「……我想，不止我一個人寫信告訴過家鄉，今年的情況不同尋常，巨獸集結數量超過歷史最高記錄……」

他身後的戰士們都垂著眼看腳下的城牆，下面是嘶吼的巨獸，城牆雖然加厚了許多，仍舊被撞的開裂了。

推土機一樣的巨獸，堪比目前羽人擁有的最堅硬鋼鐵武器的長角，除了近身搏斗，用比它們更快的速度殺死它們，別無他法。

更快的速度，這里、沒有一個人有！

鴻森城主打斷了他的話，「就算巨獸數量集結超過歷史最高，如果不是完全不做攔截，會有這么多涌到城下嗎？」

四千多士兵看傻子小丑一樣看著他，昏暗的光線中他都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好像細細的小針扎到身上，讓他渾身的毛孔里都好像進了寒風。

那軍官不耐煩了，幾乎是一字一頓提高聲音，「我想，您大概沒有明白，我說的【歷史最高記錄】和【情況不同尋常】！我伊諾克出身鴻森城雁目血系母樹，家族世代居住於此，絕不會拿自己的家鄉開玩笑！！」

他已經在天塹服役近十年，回來之後就會是接任安德烈作為鴻森城防兵最高指揮官的不二人選，地位並不比在場的這些人低多少！

安德烈即將出口的質問一窒，握緊拳頭，「你的意思是，確實抵抗不了？」

伊諾克冷笑一聲，「巨獸終究能殺光，早晚而已。」如果有更多的武器，比如離開長官之前他們提到的那種火箭筒……

查理在遣回所有不同血系的士兵護衛家鄉之前已經交代過，他們的任務是靠著青壯年的體力能力盡可能的保護家人的安全健康，不需要跟巨獸正面對戰死扛。

等到隼目血系湊夠了足夠的原材料生產出更多的火箭筒，收拾巨獸肯定沒問題。

提到武器，他用眼角瞥到城牆上那些被丟棄的防城弓和大號釘槍，再想想自己縮在一層木板建造的樹屋里扛著風雪的父母伴侶，牙根有點兒癢癢。

安德烈沉默了幾秒，不能讓所有戰士呆在風雪里飄在空中，這些剛趕回來的士兵湊近了都能聞到衣服上的血氣，全部需要休息和整理。

「那么，你們有什么打算嗎？」

「按照元帥的指示，盡可能保護人民，等待援助。」伊諾克清清嗓子，沖按編隊飛在空中的同袍們高聲命令，「所有士兵聽令，各回各家，盡一切能力保護雌性雛鳥，弓不離身，隨時聽從號角召喚。」

「是！」四千多士兵轟然應諾，接著流星般扎進城里到各自家里盡量再搶救些御寒物資和食物出來到巨木頂上的木屋里照顧親人。

鴻森城主、安德烈和城防兵、以及被後輩帶著飛來的長老們留在大風雪里面面相覷，甚至沒說上幾句話。

鴻森城主咬緊牙關，「隼目血系蠱惑我們的後代青壯，這鴻森到底是雁目的地盤還是隼目的地盤？！用心惡毒！」

安德烈被伊諾克剛才堵了好幾句，他畢竟更相信同為軍人的後輩，怔愣之下，前些天被城主哄騙的轉不過彎的腦子竟然反應過來了。

是了，不管說的再怎么天花亂墜，我們終究至今沒有能力抵抗巨獸的侵襲。

而伊諾克說的是等待救援，隼目血系，還有什么底牌，可以救援我們。

大陸並不止一個鴻森城，把數十萬各部族戰士遣回各自血系城市，以隼目萬人不到的規模，輕裝戰斗力可能只有數千，他們怎么解決這些泛濫成災的巨獸。

巨獸看著天空中那些裹著同樣皮子的死敵在空中轉入那個高牆後頭，嘶吼一聲，又開始撞擊城牆，眼看著也撐不了幾刻鍾了。

安德烈也沒工夫繼續跟鴻森城主扯皮，「城主，我去安排大家有序撤退，有事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