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杜陵縣令(2 / 2)

郁青青閉著眼,無力地靠在他身上,「騙我吧……你從來不算命的……」

「是真的,算了之後,心里寬慰了許多。」秦悅輕輕道。

郁青青沉默著,兩滴淚珠從她閉著眼角淌下來。「秦悅,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呢?還有多久,才有她的消息呢?她的消息,又是什么樣的消息?我怕自己再也撐不下去,我覺得自己再也等不到明天了……」淚水越流越多,讓她本就紅著的眼睛更加顯得紅腫,而她的聲音則比秦悅更為無力,帶著泣聲,幾乎說每一個字都要花上全身的力氣。

秦悅再次將她抱住,一手將她的頭牢牢按向自己。他支撐著她,她同時也支撐著他,安慰她,也像安慰自己一般地,他說道:「鎮定一些,並非那么無望。京城里既沒有她的人,所以她肯定是被帶出京城了,既然會被帶出京城,那就不是要殺她。那天那單身一人,很可能是被人擄走了。所以,她暫時是沒有性命之憂的,而她也夠機靈,在長途跋涉中一定會找機會自救,所以她是吉大於凶。」

他說的都對,可郁青青知道,許多事是不能這樣推測的,因為大多時候,都會有意外。十二天,已經十二天過去了,如果沐晞是自由的,她肯定能在第一時間找到當地的官府,也一定能讓官府對她的身份重視,再經過驛站快報,睿王府自然能很快地知道消息。可是這么多天過去了,他們沒有一點消息,那證明至少這十二天的時間里她都是沒有機會自救的,十二天,十二天里,什么都能發生……

可是這一些,郁青青沒有說出來。她知道,傷心難過,需要力量來支撐的不只是她,秦悅每天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尋找,她不能讓他心里更加難受。

秦悅低下頭來,伸手替她擦去淚水,「不要哭……今日霄兒與晗兒都問過你,他們不只擔心著晞兒,也擔心著你。」

郁青青點頭,「我會好好保重的,我會的……」她自己擦了擦淚,然後抬頭道:「吃飯了嗎?」

秦悅搖頭。

這些日子,他都會有意的不吃飯,只等回來再吃。一是因為本就無食欲,二是可以拉著青青一起吃一點,為了讓她吃,他會盡量吃,為了讓他吃,她也會盡量吃。以前並不覺得,如今才懂,什么叫夫妻間的「相濡以沫」。

從縣衙回來,已是日落西山。

正值年前,街上是一年里最熱鬧的時候,哪怕到了此時也有許多攤子鋪子開著,也有來來往往的行人討價還價買著年貨。遠處,天空只剩下一抹紅光,路旁民宅,有幾家已經燃起了燈火,討價還價里夾雜的是歡笑聲,走在街頭的薛尚清抬頭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多半是喜悅的。

這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讓他由衷的欣慰。這一年也算是風調雨順,農田里各樣庄稼都得了豐收,收成比去年又多了三成,前些日子下面人告訴他,統計下來,今年遷往杜陵縣的人又多了,全縣里幾乎沒有閑田荒地。又說,到明年只要沒有大災大難,情況恐怕還好一些,杜陵縣在大人的治下,與往年已是大不相同,大人在這兒已待了這么些年,恐怕還有機會升官呢!

關於升官之事,他並沒多說之言片語。其實在年初上面欽差下來視查時就有向他透風,他明年可能被調往京城去。做京官,是所有地方官的夢想,盡管他舍不得這片土地,舍不得這相處了五年的百姓,可他無法抑制心中的抱負,身為一介讀書人,一介人臣,他當然想站在離天子最近的地方,站在更大的天地里,為天子效命,謀求蒼生幸福。

京城,他只去過一次,省試,殿試,然後是天子賜宴的瓊林宴,那一年從開春到秋末,他都待在京城,卻並沒有多少時日去領略京城的風光,只是沒日沒夜的苦讀,偶爾累了,才會在京城的街道上走一走,那里的繁華與歌舞升平,讓他當年驚嘆,現在難忘。

一晃,五六年已過去了,當年他還是個青澀稚嫩的書生,如今已經做了五年父母官,將至而立了;尚淑那時候還是個齊他腰高的小女孩,現在卻到了出閣的年紀;而爹娘……算起來,離去的日子竟又多了一年。

想到唯一相伴的至親,薛尚清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妹妹已經十六歲,明年是一定要擇期出嫁的,他又可能遠去京城,到那時他們兄妹再見一面不知會有多難。思及此處,正好前方出現個玉器齋,他便索性移步走了進去。

尚淑原本有一對青玉鐲,是母親在變賣嫁妝時特地給她留下的,那也是她唯一值錢的飾物,可前些日子她掉落了一只。只剩下另一只,她便索性不戴了,他知道候只是訓斥她竟把母親所贈的東西都丟了,卻從來沒曾想過沒了那玉鐲她是最傷心的,這下子,連唯一值錢的首飾也沒有了。連沈媽都說他,別人當官,妻女妹妹都打扮得跟天仙似的,他當官,唯一的妹妹連個銀簪子都沒有,倒比那衙差的女人還寒酸。

買好玉鐲,天色更晚了,想起家中還有個昏睡的女子,薛尚清立刻就加快腳步往屋中趕去。

到家里,天已經接近全黑,再晚一些幾乎就不見路了。他還沒進門,就聽見沈媽的聲音往屋里喊:「回來了,回來了——」

每到下午,這一手將他們兄妹帶大的沈媽都會早早守在門口盼著他回來,要是晚了,她便要心急,而他又經常晚回,以至於沈媽媽常常在門口一望就是一下午。

走近之後,他便道:「我這樣大的人,這條路也走了好幾年了,沈媽以後就不用擔心了吧。」

沈媽一邊從他手中接下披風,一邊抓了他的手道:「我閑著也是沒事,等等就等等了,你呀,總是忙啊忙的,早點回來不就是了!哎呀,手這么冷,跟冰杠子似的,快進屋快進屋,飯都做好半天了,我再熱熱去。」說著又朝屋里喊:「小姐呀,把那手爐給大人拿來吧。」

薛尚清問:「那姑娘還沒醒嗎?」

沈媽搖頭,「沒呢,從昨天到今天,眼都沒睜一下。唉,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生得倒是水靈水靈好看得不得了,卻出了這檔子事,可憐啊!」

薛尚淑從屋中出來,將一只手爐遞給薛尚清,然後就退到一邊去,只低了頭輕輕叫了聲「哥。」

看著她,薛尚清一時僵滯著竟不知道怎么從懷里拿出那對玉鐲來交給她。他們雖是親兄妹,但因為年齡相差得遠,他從小又是閉門讀書的,長大後到杜陵縣,他又常年忙著公務,哪怕住一起相處的機會也不多,更何況他性子沉悶,而她也是個不怎么說話的,越長大話也越少,到現在除了他回來時叫他一聲「哥」就再不說別的了,他甚至覺得要不是沈媽總愛在他回來時往屋里叫一聲「回來了」,她連出都不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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