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風起(1 / 2)

曹沖 庄不周 3160 字 2022-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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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 風起

許縣,皇宮。

魏諷跪伏在天子面前,以頭抵地,天子面色鐵青,神色猙獰,惡狠狠的看著魏諷,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他的兩只手緊握成拳撐在案上,指關節捏成了青白色,他的身體前傾,看起來似乎恨不得沖過去將魏諷撕成碎片。

「施行新政?這就是你給朕的建議?」天子咬牙切齒的說道,聲音象牙縫中擠出來的,分外刻薄,尖利如刀,一片片的割著魏諷心尖的肉。魏諷心痛不已,他泣不成聲:「陛下,眼下形勢如此,東海一行,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驃騎將軍有不測之智,我大漢借以立國的根基已毀,士人們都在重新審視驃騎將軍提出的新政,雖然各有猜測,但已成一盤散沙,就連前太尉楊公都沉默了。陛下,此時再想乾綱獨秉,困難重重啊,就算臣等冒死一擊,能夠僥幸奪回曹家手中的大權,陛下,你又如何面對驃騎將軍的大軍?就算天佑陛下,擊敗了驃騎將軍,陛下又如何重新收拾人心?」

「只要曹家老賊一死,掌握了城外的丞相長史大營,朕的一道聖旨,就能置曹沖於死地,至於人心……」天子的聲音開始凶狠,可是越說越沒底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太現實。他恨啊,閱兵大典,讓那些無知的百姓都變心了,只知道有驃騎將軍,而不知道他這個天子。北軍是曹沖的地盤,自己的聖旨就算送到了,只怕也沒人會接。原本還有個荀惲可以相信,可是現在連荀彧都變心了,開開心心的到荊州去給曹沖當家,荀惲又如何會聽他的聖旨。

「陛下,驃騎將軍的新政雖然荒誕不經,可是總算留下了大漢的四百年基業,他有不世之功,無篡位之罪,天下的士人只怕起來反對的沒有幾個。陛下,如果逼得驃騎將軍鋌而走險,大漢的基業,才是真正的危險了啊。」魏諷一邊以頭蹌地,一邊苦苦勸道。

他從東海見證了那場試驗之後,心態就變了,曹沖所說大地是個球,雖然聽起來如此的不可信,可是卻又無可辯駁,他不得不靜下心來,重新審視曹沖所帶來的一切。新政草案,他也有幸目睹了,雖然覺得曹沖剝奪了天子的無上權威實在過於霸道,可是其中的說理,卻又讓他覺得有理可循,大漢四百多年,有幾個皇帝是值得稱道的?多少賢臣良將死在天子的猜忌之下?更不用說那么多的尚未成年的天子被掌握在因婚姻關系而登高位的大將軍之手,對大漢造成了多么深重的傷害。眼前這個天子看似聰明,可是他的心已經被仇恨塞滿了,真讓他掌了大權,曹家如何能安?曹家不安,又有多少與他們關連的人要死於非命,換了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把大權交出來。曹沖的方案,已經是天子所能選擇的最好的一個,不管怎么說,還能保住漢家的基業,換了一個人來,只怕這江山再與劉家無關了,很有可能就是一場血洗。

可是他剛一開口,天子就惱了,平時的溫文爾雅盪然無存,任憑魏諷怎么說,他也不聽。而耿紀等人也對他的話不屑一顧,他們甚至懷疑,魏諷這兩個月被曹家收買了,他又投入了曹家的懷抱,本來嘛,他也是譙郡人,以後做為帝鄉的一員,多榮耀啊,更別提高官厚祿了。

「陛下……」

「你別說了,滾下去,好好反思一下。」天子打斷了魏諷的話,揮手令人將魏諷帶了下去,然後一屁股坐在那里連喘粗氣,好一會兒才慢慢平息下來。

「陛下……」金禕小聲的叫了一聲。天子抬起頭來,無神的看了一眼金禕:「愛卿有話就說吧。」

「陛下,魏子京雖然狂悖,卻無謀反之心,他……他是忠於陛下的。」金禕雖然也是世家,可是他年輕,和魏諷很相知,沒有象耿紀那樣一口否定他。

「那你去勸勸他。」天子猶豫了一下,平時有事,都是和魏諷、金禕商量的,魏諷的謀略顯然更甚一籌,現在把魏諷關起來了,有點事都找不到人說。「只要他回心轉意,朕也不想浪費了他這個人才,若老天佑我大漢,我一定不會虧待他。」

「唯。」金禕抹了把額頭的冷汗,長出一口氣。

魏諷叉著腿坐在牆角里干草上,兩只手搭在膝蓋上,頭無力的垂在兩腿之間,精神委靡,聽到門口的腳步聲,他輕輕的抬起頭來,看著端著酒菜進來的金禕,咧嘴苦笑了一聲:「德偉,我早就想過了,宮里這么多人,也只有你能來看我。」

金禕嘆了一口氣,將食盤放在地上,提起酒壺倒了一杯酒,遞到魏諷的手里:「子京,壓壓驚。」

「壓什么驚啊。」魏諷接過酒一飲而盡,一手搶過金禕手中的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再次喝干,才放下酒杯,用手抓起盤中的肉,咬了一大口,三兩口咽了下去。直到將盤中的肉和壺中的酒全部消滅,他才抹了抹嘴,嘆口氣說道:「德偉,不瞞你說,什么驚訝,都沒有我在海上看到桅桿尖先在海平面出現的強烈。我今天和陛下開口之前,就預料到了陛下會震怒,我甚至做好……的准備。」他說著,用手在脖子邊做了個斬首的姿勢。

「你覺得事情真的不可為了?」金禕同情的看著魏諷。

「不可為。」魏諷搖了搖頭,神色頹喪。他怔怔的看著牆角正要織網的蜘蛛,喃喃自語:「現在的局勢,都在丞相的決定。如果他決定滅了這大漢的火,那么大漢就完了,就算天下還有不少心存大漢的人,可是這些人沒有實力,他們扭轉不了局面,縱然亂起,也很快會被曹家手中強大的實力撲滅。德禕,你們別忘了,荊益四州的百姓,這些年享的驃騎將軍的福大了,他們不會為了陛下而與曹家斗的,這四州不動,天下就不會大亂。」

「那你以為,曹操眼里還有大漢嗎?曹沖眼里還有大漢嗎?他們要做的不就是滅了大漢的火嗎?」金禕有些不快的說道,他覺得魏諷是在為曹家開脫,卻一點不領他的情。

「丞相眼中有沒有,我不太清楚。」魏諷淡淡一笑,「但是驃騎將軍眼中肯定有。如果不然,以他的實力,只要向丞相進言代漢,丞相即使自己不做這個事,他也會做個周文王,把一切可能的障礙都驃騎將軍掃平了,包括……曹副丞相。」

「可是……」金禕猶豫了好半天:「可是如果驃騎將軍心中有漢,為什么他不效仿霍光,做個大將軍,輔佐天子,將來也可以名垂青史。他為什么……要行這個什么新政?」

魏諷瞟了金禕一眼,知道金禕的意思。金禕不是看不到新政對大漢的好處,但是他對曹沖延引百姓子弟入學和請立百工之學的做法有意見,這些都傷害了他們這樣的世家的利益。他笑了笑,沒有再說,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眼中的大漢,和金禕眼中的大漢,以及天子眼中的大漢,都有著根本的區別。而相比起來,他和曹沖的看法,倒是更接近一點。

「為萬世開太平,要立非常之功,當待非常之人。」魏諷翻身倒在干草上,將手墊在腦後:「我現在總算明白了驃騎將軍的用意了,也算死得不冤。夫子雲,朝聞道,夕可死啊。」

「子京,你怎么這么固執?」金禕有些急了,「陛下對你還是有所望的,你為什么就不能再為陛下獻一計呢?萬一能成呢?」

「沒有萬一。」魏諷翻身面壁而睡,將背對著金禕:「德偉,多謝你來讓我做個飽死鬼。如果你聽我的,就勸陛下打消那個念頭,有丞相大人坐鎮許縣,你們沒有一點成功的可能。那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害了驃騎將軍,害了陛下,害了我大漢四百年的基業。」

說完,他不再吭聲,任憑金禕怎么勸,也一句話不說。金禕無奈,只得收拾起杯盤,垂頭喪氣的出了門,沉重的獄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將他們隔在生死之間。

「他還是執迷不悟?」天子一看到金禕的臉色,就知道他失敗了。

「陛下,容臣再勸勸他。」金禕囁嚅著說道。

「哼!」天子哼了一聲,「你慢慢勸吧,不過,現在先替我把耿愛卿叫來。」

不大一會兒,少府耿紀匆匆的走進了大殿,搖晃的燈火下,他和天子、金禕三人把頭湊到了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一陣,才起身離去。

鮮卑草原。

曹丕駐馬大青山,極目遠眺,已經回綠的草原一望無垠,象是一條淺綠色的毛毯,一直鋪到天盡頭,還帶著些許寒氣的微風吹過,拂起一層綠波,向遠處盪漾開去。

一百里外的彈汗山,只不過是起伏不平的地平紅上的一個小黑點,隱在草原中幾不可見。

「大軍出發十天了吧?」曹丕問道。

郭表掰著手指算了算:「今天是第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