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謠言(2 / 2)

曹沖 庄不周 3178 字 2022-09-18

陳煒回到家,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案太離譜,耿紀也好,韋晃也好,他們的想法都太天真了,他們以為拿下了王必大營就掌握了先機,可是曹操的虎豹騎還在城外呢,他的武衛營還在城里呢,有許禇帶著武衛營在,曹操就算不敵,突圍而走,和虎豹騎會合之外退往鄴城還是穩穩當當的。然後呢?曹操卷土重來,曹沖帶著北軍殺回來,他們還有活路嗎?怎么算怎么沒有。

陳煒後悔了,後悔當初聽耿紀一吹牛,就信了天子的空頭許打盡了,真要讓他掌了天下,自己這樣的人又能有什么下場?自己不是世家,沒有什么經學素養,他們看中自己,無非是因為自己手中有百十個郎官,等事情一成,自己恐怕就和當年的呂布一樣,被踢到旁邊去了,大權全被他們那些眼高於頂的讀書人拿走了。

世家,他們眼里能有誰啊,連韋晃這樣的人都被耿紀看作酷吏,還有誰能入他們的眼。

當然了,這樣的事情也許不會落到他的身上,因為這件事在他看來,比當年殺董卓更不靠譜,當年有那么多的官員組織,還有呂布這樣的絕世猛將,才僥幸成功,而今天的曹家又豈是董卓可比,他們這些人,又有哪一個有王允那樣的組織才能,又有哪一個有呂布的驍勇?

此一時彼一時,這事不可能成。

陳煒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翻身坐了起來,冷汗直流。

兩百風塵仆仆的龍騎,護著一輛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緩緩駛進了晉陽城外北軍大營。

曹沖正在大帳里轉著圈子,他早些時候得到了北疆傳來的曹彰所部全軍覆沒的消息,大發雷霆,後來又聽說曹丕回了許縣,他差點沖動得立刻要回許縣去找曹丕算帳。在他看來,曹丕身為副丞相,既然已經押送糧草到了代郡,就算不能阻止曹彰孤軍深入,也可以帶兵作為後繼。他雖然手頭沒有兵權,可是他如果出面,不管是曹仁還是夏侯惇都不可能拒絕,一定會派出大軍追擊。而且路粹的大軍就在代郡,他怎么能按兵不動,等到幾天之後才出發?這不是去救援,是去收屍,說得難聽點,是去確認一下曹彰有沒能死。

他向曹操提出了疑問,請求丟下北軍,回許縣去問個明白。哪知道曹操發來了命令,曹沖以及北軍,沒有他的命令,不准一人一馬擅離駐地,違令者殺無赦。

這道命令讓曹沖看不懂了,老曹葫蘆里這是賣的什么葯?居然不讓自己回許縣,而且不准離開晉陽一部?是不是軟禁了?

他雖然不懂,卻還是接受了,果真不離大營一步,整天就操練人馬,特別操練荀惲。荀惲被他這個不講情面的小舅子兼妹夫給逼急了,果真發了狠,天天跟著出操,開始的幾天不負甲,讓人背著衣甲、武器跟在後面跑,哪怕到最後跑不動了,拽著馬尾巴也要挪到終點,這么蠻搞了半個月之後,他能負甲了,到現在,他已經能勉強跟上那些士卒了。雖然速度還是有些差距,但正如曹沖所說,他的狠勁讓那些桀傲不遜的將官們服了,總算在步兵營站住了腳,跟著他的體能突飛猛進的是,他的飯量也翻了一番,每天吃飯的時候就象餓死鬼投胎,虧得曹沖厚待士卒,向來是管飽管好,要不然他真不一定能頂得住這么玩命的訓練。

眼下變得壯了一圈的荀惲正在大營里演練步兵方陣,看到這么神秘的車隊進了大營,連忙迎了上去,領頭的軍侯是阿迪拐,他把荀惲帶到車前,掀開車簾一角。荀惲剛湊過去,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草葯味,他吃了一驚,把頭伸進去一看,立刻傻了。

里面躺著的,是全身裹得象個粽子的曹彰。

荀惲不敢怠慢,也不敢聲張,立刻讓人把大車拉到了曹沖的帥帳前,親自進去通報。曹沖正在發火,一看荀惲,眉毛一豎,似笑非笑的說道:「怎么?姊夫又有什么想法?」

荀惲沒空跟他扯淡,跑到他的面前,湊在他的耳邊說道:「子文回來了。」

「子文?」曹沖一驚,一把抓住他:「在哪?」

話音未落,阿迪拐領著兩個騎卒抬著一副擔架走了進來。曹沖舍了荀惲,撲上去仔細看了一眼,淚水奪眶而出,他輕輕拍了一下曹彰的臉頰,抽泣著說道:「子文,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曹彰的眼里透出一絲笑意,嘴巴動了兩下,輕聲說了兩句,不過他的聲音太小,曹沖聽不到。曹沖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這才聽明白,曹彰是說:「我是病人,吃不消你這么親熱。」曹沖破涕為笑,立刻讓人把營中最好的醫匠叫來,給曹彰重新檢查。

這個時候,他才聽阿迪拐講述了救到曹彰的經過。

阿迪拐和阿眉拐成了龍騎中的軍侯之後,以他們精良的騎射和同是游牧民族的豪爽,很快就和龍騎中的烏桓人、羌人打成一片,贏得了各自手下兩百親衛騎的愛戴。這次和陳到一起北上救援曹彰,他們發現雖然龍騎的速度也是極快,但畢竟一萬多人行動,還是快得有限。於是他們兄弟二人向陳到和龍騎騎督龐會提出,他們率本部四百人先行,只帶最少的糧草、武器,他們是匈奴人,熟悉草原,可以先去打探情況。

陳到和龐會答應了,他們兄弟二人帶著四百龍騎率先出發,三天時間急行了一千五百多里,在受降城北一百多里的地方,他們看到了被上百鮮卑騎兵圍著廝殺的曹彰,曹彰渾身浴血,身邊只剩下一個斷了一臂的親衛,雖然他們還是殺氣凜然,可是他們的戰馬已經被射殺,箭枝也已經用完,面對著上百鮮卑人,只有死路一條。

阿迪拐和阿眉拐以前見過曹彰,雖然這時候曹彰已經成了血人,根本看不出面容來,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騎士的皮甲,可是他們從他那沖天的殺氣中,從他那拳打腳踢,絕不空回的驚人武技中,還是一眼認了出來。四百龍騎雖然已經疲憊不堪,但是鮮卑人同樣也是久戰之後,一涌而上,一個沖鋒就將鮮卑人打散了,殲滅一盡,救下了曹彰。

「鎮北將軍真是強悍。」阿迪拐敬佩的說道:「我從看到他沖到他跟前的短短瞬間,親眼看到他砍死了三個鮮卑人,擰斷了兩個鮮卑人的脖子,還踢得兩個鮮卑人倒地不起。太強悍了,我匈奴人里面也沒見過這樣的高手。」

「高手個屁,匹夫之勇。」曹沖一邊看著曹彰,一邊罵了一聲:「你豬腦子啊,一萬人去奇襲彈汗山也就罷了,為什么還深入草原追擊,不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嗎?北疆十萬人,就你一萬人出動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呢,這打的什么仗,就顯你一人能打?」

曹彰咧著嘴無聲的笑了,他知道曹沖這是心疼他,所以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任憑曹沖破口大罵。阿迪拐見當初那么囂張的曹彰現在被曹沖罵得這么乖巧,也有些不好意思,告退出帳。曹彰被醫匠們檢查完了,等其他人都出去了,才收了臉上的笑容,輕聲說道:「倉舒,我有那么沖動嗎?我只是沒有想到,親兄弟之間,他能下這么狠的手,不僅斷我的糧,還把我的行動通知了鮮卑人。」

「是子桓干的?」曹沖直接說道。

「嗯。」清洗干凈的曹彰好看了許多,灌下葯之後,人也精神了些,他緩緩說道:「子桓帶著糧草趕到馬城,對我說,他親自帶著路粹和吳質的人馬給我殿後,押運糧草。還說父親為了糧草的事,已經愁白了頭發,如果能夠一戰擊潰鮮卑人,大軍就可以撤回去一部分,父親也不用這么操心了。我當時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就相信了他的話,居然沒有想到,他忽然到馬城來,還有路粹陪著,竟是已經截獲了我寫給父親的信。我更沒有想到,路粹這么膽大,居然敢截殺我的信使。」

「你寫給父親的信?」曹沖愣了一下。

「嗯。」曹彰點了點頭:「我得到消息,那些短缺的糧草,被那些當官的高價賣給了鮮卑人。」

「竟有此事?」曹沖雖然估計到冀州、並州的人可能貪污了那批軍糧,可是卻沒有想到他們會把軍糧賣給鮮卑人,這也太離譜了,這些人的聖人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居然敢盜賣軍糧資敵?

「這不算什么,還有更讓你吃驚的。」曹彰苦笑了一聲,靜靜的看著曹沖:「我在鮮卑人里抓到一個漢人,他為了保命,告訴我一件事,他有證據證明,建安十三年你遇刺那個事,就是子桓指使的。」

出乎曹彰的預料,曹沖沒有顯出有什么激動來,他看著曹彰的眼睛,忽然笑了:「子文,其實那件事,我早就查到了。」

「什么?」曹彰大吃一驚,猛的抬起身來,一下子扯動了傷口,痛得他咧嘴大叫一聲。他倒吸了幾口涼氣,才不解的看著曹沖:「你既然查到了,為什么沒有告訴父親?」

曹沖詭異的笑了兩聲,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訴曹彰,雖然曹彰和他關系極好。他想了想,淡淡的笑道:「子文,有所謂『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子桓作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他會自食其果的。我既然沒事了,以後注意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兄弟相殘。」

「狗屁,我從來就不信什么天,我只信我自己。」曹彰呲牙咧嘴的吼了起來:「我要回去告訴父親,親眼看到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