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遙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想攔他,指尖堪堪碰到衣角,驀地想起他方才那一攬,於是不自在地又收了回來,難得的,沒發一語。
項桓本已做好了要甩開她手的准備,但預想中的勸阻並沒有來,余光瞥見宛遙的動作,心中便有些奇怪地轉回視線,胳膊無處安放地搭在膝蓋上。
「……總之,時疫是非常厲害的病,一傳百,百傳十,一發不可收拾。
「我不能為了你們而置全城百姓的安危於不顧,此事必須告訴官府。」宛遙站起身,這話是望著那個少年說的,「在大夫來之前,切記不要再出去走動了。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後者顯然也沒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只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從院中出來,灼熱的太陽已僅剩一抹殘照。
項桓與她並肩同行,腳步匆匆,口中有條不紊地往下安排:「再過一陣要宵禁了,我先送你回家,這里的情況我會連夜告知大將軍,如何處置,由他來抉擇。橫豎不用你我操心。」
想了想又接著道:「長安近千年的古都,應付時疫的辦法還是有的。京城曲江池附近有一片疫區,多半會把人安置在那兒。」
他一直在說,可宛遙卻良久沉默著沒應一句,她雙目沉沉的,顯得凝重而空洞,就這么盯著前路看,猛然間足下一停。
「不行。」項桓聽她沒頭沒腦地喃喃開了口,「我們眼下還不能回山梁鎮。」
「不能回去?為什么?」正莫名不解,宛遙已經拉住了他,不由分說地朝山林深處走。
「喂,去哪兒啊?」項桓被她拽得一頭霧水,但手腕卻也沒急著掙開。
滿天赤紅的余暉在西側金粉似的灑了半身,倦鳥歸巢,帶著熱度的晚風吹在耳畔,不遠處是廟會敲鑼打鼓的聲響。
他行在城郊這廣闊無垠的天地間,恍惚覺得像是置身紅塵之外。
項桓走在宛遙的後面,離她大概有一步的距離,他望著她的側臉,頭一次從宛遙的臉上看見這樣認真的神情。
端午節才過去不多久,山間的人家,戶戶院中都掛有艾草。
宛遙在一處院牆下駐足,仰頭盯著其中懸在門上的大把干艾,旋即手腳並用就要爬。
「誒誒誒——」這丫頭簡直魂不守舍,項桓眼疾手快拎她下來,「傻了你?要什么跟我說啊!」
「我……」她訥訥道,「我忘記了。」
項桓頗無奈地抿嘴嘆了口氣,一轉身,動作利索地跳牆而入,眨眼便摘了那把艾草落回原處。
他在她面前晃了兩下,「用不用留幾個銅板給人家?」
宛遙只是搖頭:「不了,我們的東西,還是別讓旁人再碰。」
他無異議地嗯了一聲,然後就被宛遙帶到了背風處。
火折子吹亮了幾顆星輝,發干的艾草迅速燃燒,嗆人的濃煙隨之而起,她拉著他的衣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熏拂。
項桓感覺自己像是架在板上的肉,里外都是煙熏的味道,宛遙好似要將他裹在這堆艾草中,恨不能每個縫隙都來回熏上數百遍。
微微垂眸時,視線里是她纖纖瘦瘦的身形,清秀的眉緊擰成結,雙目中滿是無措的慌亂。
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想:至於這樣擔心嗎?
項桓拿過宛遙手上殘余的艾草,「別老對著我,給你自己燒點啊。」
於是一手摁在她肩頭,另一只手也學著她的樣子,順著周身一道一道地輕拂,那些細碎的灰燼便有少許迎風飛旋,落在宛遙鬢邊的青絲上。
他隨手撥開的時候,她那雙揉著擔憂的眼睛就望了過來。
「你知道得了這個病,會有什么後果么?」
宛遙秀眉深深地皺著,「項桓,不是說你上過戰場,你年輕,你身體好,就可以這么肆無忌憚地揮霍,有些事不是想當然的……你方才根本不必進來,何必要逞強呢?」
那把艾葉剛好燒完,他揚手就仍在了一邊,然後懶懶散散地站在那里,笑得一如既往地隨意:「看你剛剛嚇成那個樣子,我要是不進來,待會兒你又哭了怎么辦?」
她老成持重皺緊的眉不自覺地緩緩松開,神情從沉重漸次變成了怔忡。
宛遙反應了好一會兒,也還是呆呆地仰著頭,直到項桓攤開手摁在她腦袋上,一直將她摁得微微低下去。
「行啦,一個瘟疫而已,看把你緊張得。」
「沒事兒的,我在戰場上都能活下來,豈會敗在這點小痛小病上。」他大概覺得手感不錯,也頗能理解為何季長川總那么愛摸自己的頭,於是也跟著揉了兩下,「走吧,送你回家。」
項桓在前面走,宛遙低著頭緊跟在後。
兩個人都沒往鎮上去,行至牌坊下就停了腳,他屈指放在唇邊吹了個清脆的哨音,不多時自己那匹純黑的馬便嘚啵嘚啵的跑來了。
項桓將她抱上馬,正夾馬腹時宛遙不放心的提醒:「盡管燒了艾,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
「聽陳先生說,病發大約在三日左右,你這段時間不要出門,若三日後身上有紫斑出現,記得趕緊去醫館。」
他握住韁繩,驅馬前行,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