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項家後宅剛經歷了一場天崩地裂般的風波。
項南天發現自己對於次子始終是無能為力,他怒氣沖沖地從梁府吃夠了閉門羹回來,立在堂前狠狠訓斥兒子。可沒想到他根本毫無悔過之心,反而還自覺有理,兩個人又是久違的爭鋒相對。
最後不得已,他命人請了家法。
府上長輩勸阻,親戚攔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項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退後一步,驟然綳緊周身的肌肉准備挨打。
項南天氣得不行,結結實實地抽了幾鞭子,自己倒覺得是打在木樁上,鞭鞭無力,隔著勁風都能感受到對面執拗的倔強。
最後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門出去。
天色黑下來時,宛遙才讓認識的丫鬟悄悄給她開門。
三兩個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這會兒四周的威勢將將平息,然而仍透著肉眼可見的緊張氛圍。
宛遙避開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輕車熟路。其實項家上下對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誰瞧見,大多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知道是來探監的。
許是戰火剛消停,沿途一直靜悄悄的,她正走著,冷不防從背後伸出一只手,輕輕拍在肩膀。
宛遙倒抽了口涼氣,險些當場叫出聲,連忙回過頭去。
對方一張臉笑得像在拜年,頗為喜慶,「宛遙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張地安撫自己那顆提著的心,多有幾分無奈的叫了一句:「圓圓。」
說話間,這小姑娘已經繞到了她正對面,揭開食盒的蓋子深呼吸,用手扇著香氣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來找我哥啊?」
宛遙點點頭,繼而打量周圍這暴風雨後的寧靜,小聲問:「又吵架了?」
項圓圓揚起眉,撿了最上面的那塊煎餃放進嘴里,「那可不,他們爺倆有不吵的時候嗎。」
她覺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沒揍動,只抽了幾下,這會兒人在祠堂關禁閉呢。」肉餡還燙著,項圓圓吃得滿口哈氣。
宛遙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傷的,怎么不攔著項伯伯點兒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邊吃邊舔手指,很是不以為意,「沒關系,我哥年輕嘛,肉皮實著呢,揍兩頓不要緊……哇,這燒鵝賊香,你做的啊?」
宛遙應了聲說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親妹妹!
*
項家的祠堂供著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斷,是以屋內常年彌漫著一股散不去的燭火味道。
宛遙撥開門進去時,項桓正坐在地上把系簾子的綢帶百無聊賴地撕成條,身後的光驟然照到腳邊,他反應極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備扔過去——
視線在望見宛遙的那一刻又堪堪頓住,眸中的狠厲逐漸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氣,隨手將凳子丟到一邊,竟有些許頹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別過臉,開口沉沉地說:「我餓了。」
宛遙微笑,「他身體好,應該能康復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項桓不在意道:「早說過我沒事,這點小傷……」
季長川的余光掃過來,看不出喜怒,他話音還沒落,後腦勺便挨了一記打。
項桓「嘶」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提!」他下手沒輕沒重,每說一句就在他腦袋上抽一下,「讓一個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給你送信,你這辦法誰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嗎?」
項桓被他抽得簡直抬不起頭,好容易掙扎出口氣:「那她不也送到了嗎……」
若說這天底下項大公子還有懼怕的人,估摸著也就剩大司馬了。
季長川一掌摁住他後腦,「回京什么沒學成,倒是會頂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馬槽里,虧你想得出來!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豈不是白送一顆人頭!」
他振振有詞地反駁:「他能活著就不錯了!」
季長川揍累了,最後狠按了一下松開手,宛遙忙上前扶住項桓。
「不要緊吧?」她幾乎壓著嗓子悄聲問。
後者白了她一眼,帶了些委屈別過臉,「沒死呢。」
「梁公子已經送回梁府醫治了。」季長川活動手腕,轉身背對他們,「梁司空那邊這次理虧,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煩,倒不敢在陛下面前賣慘。」
眼看對方瞧不見,方才挨了數下畢竟意難平,項桓迅速畫了只王八打算貼在其官服之上。
宛遙暗吸了口涼氣,一個勁兒的攔著搖頭,卻也擋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軍在三十里外的俞橋鎮上抓到了巴魯厄身邊的伴當……嘴卻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釁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鴻臚寺還在聯審這件案子。」他負手而立,望著牆上所掛的□□緩緩道來,身後兩個人正拉開一場消無聲息的持久戰,項桓胸前的傷未痊愈,不好掙扎得太厲害,只把那張王八來回在雙手交替。宛遙搶不到,站在床邊低頭擠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