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荒野中飛奔的女子,二話不說第一句便要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場面有些匪夷所思。守衛們一頭霧水,面面相覷著,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後恰好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誰要見我?」
一身戎裝的軍官騎馬信步而來,守衛們當即給他閃出道,燈火下顯露的是個俊朗的年輕人。一個往上看,一個朝下望,四目相對,各自都是一愣。
宛遙還在發怔,馬上的宇文鈞倒是先訝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當值。
她心里驟然有種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鈞便如尋到了一顆深夜中發光的救星,事態緊急,宛遙將經過長話短說,簡單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聽得折顏部巴魯厄其名,宇文鈞的臉色登時化作肅然,兩國結盟在即,出不得亂子,再過幾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關乎重大,必須盡快傳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馬加鞭趕去長安城稟告季長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隨自己前往那間茶寮小店。
宛遙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驛內,宇文鈞做事細心,臨走前還特地找來一個婆子照顧她。
但體力消耗過度,她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廳中等消息。
院外進進出出的腳步接連不斷。
婆子打來熱水幫她擦過臉,血污縱橫,著實很難想象這么個小姑娘一夜之間到底經歷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遙滿懷心事地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捧在手中半晌未動。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個蠻人有沒有死透,之後又有沒有別的人追上來,他們會發現那個孩子嗎?他頭部受了這樣強烈的撞擊,究竟能撐多久?
還有馬棚內的梁華和小店中的項桓……項桓。
宛遙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實並不夠快,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饒是體力再充沛他也抵擋不了那么久。
那他會怎么脫身?
他能全身而退嗎?
無事可做的時候,時光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
夜長得像是看不見黎明。
直到天將亮,宇文鈞才風塵仆仆的進門。
宛遙把杯盞一擱,急忙上前詢問:「怎么樣,宇文將軍。」
他正渴著,提起茶壺對嘴猛灌了幾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們找到梁公子和你說過的那個孩子了。」
他們趕到茶寮時,現場凌亂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後院血流成河,遍地橫屍,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連巴魯厄也在其中。
簡直無法想象吃虧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經送進醫館治療,梁少爺受了些驚嚇,除去舊傷和骨折外並無大礙。那個孩子傷得重一些,現在還昏迷著,你過些時候可以去看看他們。」
聽說都平安無事,宛遙不禁松了口氣。
宇文鈞講到此處,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遲疑道:「不過……」
「不過?」
他皺眉為難地垂眸,繼而鄭重地告訴她:「不過我們沒找到項桓。」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一瞬,宛遙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鈞對安撫小姑娘毫無經驗,只能手忙腳亂地解釋:「你別擔心,我馬上加派人手,擴大范圍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著呢,蠻族親王都死在他手里,不會有事的。」
不知為何被她這樣質問,宇文鈞從頭到腳不自在,竟有種良心不安的錯覺,恨不能把項桓拎在手里給她看,「那你安心待著,我這就去。」
說著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遙忽然將他拉住,認真道:「我和你一起。」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覺怎么樣?」她問完,余光卻不經意掃向一遠處坐著喝茶的那兩個人,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無奇,周身壯得像頭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們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遙的視線,便趕緊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避開。
她忍不住皺眉。
「平日啊?倒也沒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來一回。」
「老人家耳鳴是腎氣不足所致。」宛遙挽起衣袖,「兩手蓋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來,您把眼閉上。」
對方依言閉目。
她將其雙耳覆住,輕輕按揉耳竅,節奏舒緩適宜,如此約莫過了半盞茶,老婦隱約感覺耳朵眼中有些發癢,就在此刻宛遙提醒道:「可以了,您睜開吧。」
她撤回手的同時,耳目驟然通明,連視力都清亮許多。
「這會兒耳中還嗡嗡叫嗎?」
「好多了,好多了。」她轉過來連連頷首。
宛遙笑笑,「回家後,若再有耳鳴就照我方才的樣子做,堅持一個月便能痊愈。」
「謝謝啊,謝謝。」
「我現在給您通一下經脈,把手伸出來。」她從抽屜中取出金針,正要扎下去,旁邊就聽到兩個等候的年輕男子在閑談。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嗎?」
另一個奇道:「你還不知道么?陛下犒賞三軍,輟朝三日以示慶祝,這會兒開了西郊獵場在打獵呢。」
「三軍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們掀掉一層皮啊!」
「你傻呢。」後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獵的,自然是軍中的精英。」他豎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將往上數……」
「西郊獵場……」宛遙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
自打前天見過項桓之後,已經好幾日沒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個什么。
「姑娘,姑娘。」對面的老婦喚了半天,她才回過神,後知後覺的「啊」了一聲。
「你這針還扎不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