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韻(1 / 2)

傾永世酌墨 素光同 3107 字 2022-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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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風雪肆虐,朝陽晦暗無光,地縫中滲出越來越多的熔岩,發出浪奔潮涌的轟然聲響。

近旁的兵長見狀大駭,面色蒼白看向芷娟,拔高聲調道:「副將軍!我們要不要撤退?」

芷娟目送賀連漸行漸遠,眸光一閃後,變得更為堅定,她背對著手足無措的兵長,以絕對平穩的語氣應話:「哪怕我們現在撤退,也來不及了。」

大難將至,生死實乃未知,眼前局勢難以預測,誰也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

芷娟的話說得不假,哪怕現在撤退,眾多天兵也逃不過熔漿。蠻荒北漠雲氣稀薄,騰雲離開幾乎不可能,此刻烈風如怒如狂,但憑普通將士之力,更無希望御風逃離。

明知眼下無路可逃,兵長卻鎮定了許多,他持劍立於軍陣前,肩上盔甲尚留未干的血點,有幾個天兵心頭發憷,掌心也微涼了幾分,耳邊卻傳來兵長的吼聲,似有肝腦塗地的決絕。

他道:「趁那玄術尚未逼近,我們還能斬殺魔怪,能殺幾個是幾個!」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一戰痛快。

魔城之下就是浩浩人界,廣布芸芸眾生和十丈軟紅塵,然而每當魔怪從神仙這里受了苦,便要將怒氣發泄到凡人身上。

對魔族而言,這世上沒有比欺凌弱者更容易的事。

而今,生死玄術勢頭凶猛,群山震顫雲霄變色,仿佛能把在場天兵悉數吞沒,那些魔怪更有難以自勝的喜悅之感。

因著雪山崩裂,北漠荒野愈加遼闊,熔漿飛迸如驚濤駭浪,劍光血光都渾然一色。

遠方的魔城若隱若現,隱在朦朧的霧色中,像是岩漿盡頭的堡壘。

寧瑟同一眾天兵站在山丘高地上,聽她身旁的天兵開口道:「就算今天橫屍此地,我們也不虧了,從早上交戰到現在,至少有上萬個魔怪給我們陪葬。」

另有一個天兵拔出三根羽箭,抬手拉滿長弓後,對准迫近的三只魔怪,「咻」聲一響後猛然放出,朗聲應話道:「玄術又如何,怕他個鬼!」

寧瑟哈哈一笑,側頭眺望遠方,安靜一瞬後,忽然信誓旦旦道:「我和你們打賭,今日這一戰雖然凶險,我們也都能活下來。」

她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只是因為瞧見了清岑。

隔著萬千魔怪與天兵,他同她對視了片刻,也不知是黑衣沒有染血,還是血點濺上黑衣並不明顯,總之他提劍立在半空,寬大的袖擺迎風微動,和平常相比沒什么不同。

寧瑟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淡定,抬起下巴環視所有魔怪,劍下掃過凌厲劍風,她又出聲道了一句:「戰場上還有魔族三萬,你們想啊,在這些魔怪掛掉以前,如何能輪得到我們?」

寧瑟身後有個虎背熊腰的兵卒,乍一看就是一位壯漢,濃眉大眼膀粗腰圓,手上盡是粗活磨出的厚繭。

這位壯士聽了寧瑟的話,滿心以為她在寬慰他們,現下已然山崩地裂,生死玄術勢不可擋,擺在眾多天兵面前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條。

壯士猛地拍了拍寧瑟的肩膀,仿佛兄弟之間打招呼一般,端的是無比友好,同時包含一種沉默的肯定。

寧瑟抬頭瞧他一眼,同樣威武地伸出手,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但因她頭一次用這種方式打招呼,力道掌控得不太好,鄭重一掌下去後,那壯漢竟然面色發白。

「你用、用這掌風劈魔怪……」那壯士的臉色由白轉青,仍然堅持著把話說完:「魔怪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話音未落,疾影驟然閃過,寧瑟抬腳跳下高地,興沖沖甩下一句話道:「好,我去試試!」

熾熱的熔岩即將涌來,地上裂縫也愈加密集,她這般歡天喜地跑下去,倒仿佛當真不怕死一般。

前線已有天兵落入地縫,掙扎著攀附在峭壁邊緣,熔漿的白煙嗆住耳鼻,他連叫都叫不出來。

最近的魔城遠在數十里之外,迎風卻傳來一陣嘶啞至極的詭笑聲,卯時的天空黑如薄暮,唯有成群的六翼鳥游移在九天之上。

清岑的身後齊聚二十多位玄術師,站在最前方的乃是手握銀杖的賀連,他閉目念完冗長的法訣,將銀杖高高舉過頭頂,沉聲開口道:「半刻鍾後,殿下可以催動玄術,合我二人之力……」

月白色的柔光傾瀉而下,源頭正是那根銀色的手杖,淺淡光暈融入翻滾的岩漿,竟仿佛寒冰入池般,暫緩了洶涌奔流。

掉落地縫的天兵被逐一拽上來,雪地的裂痕漸縮漸小,遠處的高山仍在崩塌,熔岩卻開始停滯不前。

賀連身後還有眾多玄術師,此刻也都在一齊發力,二十多名法力高深的玄術師,共同抵抗生死之劫,場景實在頗為壯烈。

地上的兵長抬起腦袋,一眼就看見了懸浮於半空的賀連,忍不住開口稱贊道:「我就說么,這個玄術師,雖然總愛說些胡話,但也算是靠得住的。」

他身旁乃是兩手握劍的蕭若,但因魔怪層出不窮,蕭若覺得一手砍不過來,所以左右手分別握了一把長劍。

其實對蕭若而言,山崩地裂這種事,還沒有頭發炸成鍋盔來得可怕。

從生死玄術觸動的那一刻開始,他一直都表現得很正常,仿佛已經見慣了大世面,此刻聽到兵長的話,也只是不為所動地回了一句:「賀連是我們軍營的玄術師,他現在所做的這些,按理說都是應該的。」

兵長剛想駁斥,又覺得這話蠻有道理,再抬頭看向賀連時,卻發覺他的臉色有點蒼白。

天空浸染濃黑暮色,兵卒與魔怪仍在混戰,月白色柔光漸漸式微,交疊著落在滾沸的熔漿之上。

生死玄術比想象中還要難解,賀連的十指幾近麻木,手中銀杖似有千斤沉重,他勉力維持了半晌,忽然出聲道:「殿下可以……催動玄術了。」

清岑仍在俯瞰大地,聞言竟然回了一句:「我不會玄術。」

這話說得分外坦盪,沒有一點不好意思,頗有一種「不會就是不會」的意味。

因他聲音極低,除了站在他身側的賀連以外,別的玄術師都沒聽到。

賀連以為自己聽岔了,手指從麻木變得冰涼,復又開口陳述道:「我聽聞殿下無所不能,為了這次北漠征戰,准備了足有十載……」

狂暴的浪濤聲倏然響起,寒涼刺骨的水花濺上了衣袖,在場玄術師驀地抬頭,只能看見依舊暗沉的薄雲,和不見日光的蒼穹。

耳邊卻有一陣冰川擊撞的急響。

「來了。」清岑伸手指了指天,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天寒江的江水。」

眾位玄術師怔楞半晌,才有人恍然醒悟,遠在北漠另一頭的天寒江,竟然被清岑簡單粗暴地引了過來,走的還是九霄之上的天路。

清岑雖然不會玄術,卻精通於龍族的禁術,用這些禁術壓制魔族玄術,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天寒江的江水涼性徹骨,轉眼撲向了迸裂的熔岩,起初激得岩漿魔氣大漲,卻敵不過寒水滔滔不絕,裂開的地縫被迫收攏,眾多雪怪一退幾丈。

賀連此時再次動手,直覺比方才容易許多,崩塌的高山無法復原,但溝壑遍布的雪地,還是有望回歸平常的。

「再給我半個時辰。」賀連反轉手中銀杖,耀眼的白光就地一旋,鋪展成一個離奇的半圓,他抬眸遠眺寒江山川,斬釘截鐵道:「半個時辰後,我保證能解開這個玄術。」

「可以不解開。」清岑道:「魔城就在十里之外。」

這話來得突然,賀連緩了片刻,骨節微微泛白,「殿下的意思是,我們要反攻魔城?」

前方原本有數座雪山,但因那藍袍青年斷氣以後,催動了生死玄術,讓那些阻斷視線的崇山峻嶺,無一例外地坍塌不見。

天色仍然陰翳,日光也藏在黑雲之後,照不出清岑臉上的表情,他微微抬頭看向遠方,應了話道:「若想攻占那座魔城,最好的機會就是當下。」

空中風雲如潮涌,黑霧也依次退散,眼見戰局扭轉,不少將領如釋重負。

然而就在重新交戰的當口,無論魔怪還是天兵,都發現那地縫朝著反方向延伸,且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寒江流水奔騰如怒,頗有一番不死不休的架勢。

十里外的遠方,赫然立著一座魔城。

諸位副將軍即刻收到軍令,上萬兵卒重整待發,戰場上殘存的魔怪不到一千,哀嚎聲幾乎響徹遍野。

寧瑟尚在和五只魔怪對打,她頭一次發現掌風也很好用,不過兩相比較之下,還是用劍更合手一些。

劍刃游走於八方四面,趁著魔怪應接不暇時,猛地穿刺一圈,挨個斷送它們的性命。

為了防止被魔血糊一臉,寧瑟以劍點地飛奔躍起,跳到空中向遠處一望,忽然發現大軍在一路向前。

遍地狼藉的戰場上,只留下了一小批人馬。

余下的魔怪被盡數斬滅,再也聽不到魔族的沖鋒號角聲,天邊但余紅霞彤日,遠照一座高大的魔城。

寧瑟扛劍站了一會,反思自己為何會被大軍落下。

許是方才和魔怪互砍時,太過全神貫注了吧,但她還是不太能想得通,為何自己一點動靜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