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武後駕崩(2 / 2)

「結果事與願違,太宗由於文德皇後病逝,對後宮基本失去了興趣,女子爭奇斗艷,卻都吸引不了太宗的目光。」

「眼見太宗身體每況愈下,我想為他生下一子半女,那樣就不必出家,可以守著兒女過日子,也無法如願……」

「太宗駕崩的那一年,我還是去往了感業寺,被逼削發為尼。」

聽著母親和爺爺的往事,換成以前李弘會很尷尬,此時也禁不住聆聽,感受到那寥寥數語間的不甘與絕望。

武後臉色平靜,就像是講述別人的往事,但從她咬字的輕重來看,那段歲月顯然是刻骨銘心,死也不會忘卻:

「小人勢利,在感業寺每一時都十分難熬,整日遭人白眼,還有年老尼姑的苛刻。」

「最為可怕的是,她們那一眼可以看到頭的人生,韶華虛度,恩澤無享,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好在我沒有被打倒,依舊每日梳妝,盡取身邊一切之物,讓自己容顏不改,等待機會。」

「當你父親來寺內,我才能與之重續往昔那一線情緣,得以重回大內。」

「我若服輸,當年在感業寺就認命,佛前多一誦經老婦,生老病死,無聲無息,又有誰知道?」

「唯有不服輸,才有了現在的我,現在的你!」

李弘微微屏住呼吸。

武後看著這個兒子:「以我的出身,從小就必須明白一個道理,人能仰仗的,唯有自強,而當外界無所依靠,自強往往也就代表著不擇手段,因為根本沒有別的選擇……你不理解我的殘忍,那也是正常,因為你生來就是太子,不需要如我這般。」

「而我就算把握住了機會,永徽三年,剛回宮中時,也是如宮婢一般,戰戰兢兢,小心服侍王皇後,受著蕭妃的嫉妒侮辱,每天都擔心自己能不能活到明日。」

「我更害怕的,是那時自己也年近三十歲,避免不了色衰愛馳,你父親身為聖人,宮中必然缺不了美人,當時愛我,卻又能再留戀幾日?如果再把我送回感業寺,我也沒法再撐下去的……」

「在滿心彷徨之下,我發現了權勢,那真是世上最迷人之物!」

說到這里,武後微微挺了挺背,哪怕到了如今這副衰老的模樣,都生出一股威儀:「太宗一代雄主,對內安定宇內,與民休息,對外開疆拓土,四夷來朝,給你父親留下一大片基業,不是那么容易守住的。」

「你父親自登基起,中外臣民都要拿他們父子比較,哪里做得不好,立刻落得一個敗家的名聲,你父親本來體弱,心思又細,太子經營的根基又薄弱,就特別在意這些,偏偏長孫無忌權焰遮天,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我那時就看出來,他與我在感業寺一樣,害怕一輩子成為權臣手上的傀儡,唯唯諾諾,空稱為聖。」

「我同時明白了,美色不可長享,有了權力才有了一切……那就從爭奪後位開始!」

「那王皇後雖然怠惰,但並不愚蠢,她之所以選中我,因為我是太宗的女人,地位尷尬,還因為我沒有母族依靠,怎么看都威脅不到她的地位。」

「結果她看錯了我,更看錯了你父親,我跟後妃宮人斗,他跟前朝重臣斗,那真是表面上和和睦睦,暗地里恨不得手撕牙咬,不死不休。」

「我們斗倒了王皇後,斗倒了長孫無忌,壓下了關隴士族,同體一心,共掌皇權……」

李弘聽到這里,眼眶大紅。

他的地位確實是因為這位母親,別人是母憑子貴,他們是子憑母貴。

是武後的上位,並且一直把持著權勢,讓他們從來不用擔心被別的皇室子弟奪權,別人都可以質疑武後爭權奪勢,唯獨四子一女不行,沒有武後,就沒有他們今日的地位。

武後看出了這個兒子所思,罕見地安慰道:「你也不必胡思亂想,你從小體弱多病,沒有經歷過陰詭之事,才養成了現在的性子。」

「我一直認為,你不會是合格的聖人,當得了仁君,成不了明君,但現在你的身體康復,又是大不一樣了。」

「不要做先帝,也不要與我一樣,你本來也不是我們,該有你自己的想法,迎來你所開創的大唐盛世!」

「我這一生,能爭的爭過了,以太後之尊落幕,也談不上多少遺憾……」

李弘淚水涌出:「娘娘!」

武後聲音凝重起來:「只是你要記好了,你手中的權力,是從高祖開始亂世爭位,太宗貞觀之治,先帝穩固皇權,你一定要將之牢牢保護好,不能再給那些世家豪族奪了去,臣子永遠不可完全信任,任何之人都是如此!」

李弘擦了擦淚水,總覺得她這話若有所指,想了想還是道:「娘娘難道還對元芳懷有偏見,他兩次救你……」

武後凝視著他:「李元芳救的不是我,救的是皇後和太後,他所作所為,我能理解,卻又覺得頗為矛盾,此人已經功高震主,你是不是希望一直與他君臣相得?」

李弘點頭:「當然,孩兒願意發誓,元芳肯定也願意。」

武後搖頭:「你現在是怎樣的想法,不代表日後也是一樣的想法,人總是會變的,也不得不變!誓言更是世上最不靠譜的,如果能守約,根本不需要立誓,你在反復強調的時候,其實就是在掩蓋內心的動搖……」

李弘皺眉:「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武後道:「你早早跟李元芳談一談吧,你視他為友,就用朋友的身份問一問,他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現在說開了總比他日翻臉相向要好……」

李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見武後又回到最初的話題:「如今朝堂局勢如何了?」

李弘開口講述:「如今的關鍵,是如何處理之前的亂黨……」

武後立刻給出建議:「不僅是亂黨,還有滅掉吐蕃後,如何調整征發勞役……七品以下收入菲薄不足養家……天下想考科舉入仕的子弟,勢必越來越多,但各州的學堂卻嚴重不足……」

她想到哪里說到哪里,不再似以前那般條理分明,口齒甚至都有些不清,卻依舊興致勃勃,仿佛回到了昔日與李治同體一心,共掌皇權之時。

看著母親越來越明亮的眼睛,李弘強忍住悲痛,與她探討局勢,直至最後。

……

嗣聖四年初,武後駕崩。

聖人大慟,率百官親送棺槨,陪葬乾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