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人潮匯聚,圍在中間的,一邊是戴著刑具木枷的高求,另一邊就是高父。
高求看著這位曾經把自己扭送進衙門的老父親,拜倒下去:「父親!我回來了,孩兒不孝!」
高父看著這位曾經不學無術只知惹是生非的兒子,眼神里滿是驕傲,再看著他戴的刑具,激動悲傷之余,淚水狂涌而出:「兒啊!你若是不孝,天下又有幾人能稱孝順?有這般為國為民的兒子,老夫死都無憾了!」
高求身軀劇顫,淚水涌出,叩首下去:「父親萬萬不可說這等話,請父親放心,陛下定會赦免孩兒,孩兒回家後當好好孝敬你!」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附和:「不錯!不錯!」「高青天這般大功,不褒獎封賞,反倒獲罪入京,那就沒有天理了!」「都是奸臣進讒言,官家此次不會再被奸臣蒙蔽!」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遠遠看著這一幕的韓忠彥無比鄭重:「無論高求以前如何,此時都是我大宋的英雄,萬萬沒有檻送京師的道理,陛下絕不能冤枉忠良,否則北方的民心盡失,必將大亂!」
……
「高求定何罪,諸位卿家都想好了么?」
金陵皇宮,趙佶端坐在龍椅上,看著沉默的群臣,再度發出詢問。
群臣也再次沉默以對。
從官家特意詢問,言下之意就很明顯了,不能以抗旨定高求的罪名,以免讓朝廷顏面不存,而是要尋找另一個罪名!
但偏偏是這樣,就沒有人敢開口了。
之前宋遼寶右之盟時,他們其實都清楚,遼軍走雁門關後,肯定會反悔攻燕雲,但那個時候主和派也不慌,因為如果遼軍真的反悔了,燕雲丟失,史書上留下罵名的無疑是不講信用的北虜,和湖塗議和的趙佶,怪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再看現在這個時候,既然不能用抗旨不遵來定罪,那對一個光復燕雲的臣子,無中生有,羅織罪名,這個必定載入史冊的千古罵名,是誰都不願意承擔的。
趙佶眼中閃過怒色,死死盯住新任的宰相何執中。
這位是處州龍泉人,也就是浙江省龍泉縣人,目前正是在朝中飛速崛起的江南派系里的牌面人物,韓忠彥請辭後,趙佶立刻將此人升為宰相。
當然這位也是有資歷的,神宗朝的進士出身,既有地方經驗,又歷任兵部侍郎、工吏二部尚書兼侍讀,歷史上同樣是徽宗朝的宰相之一,在任期間多方迎合帝意,以粉飾太平,同時逢迎蔡京,雖然名氣不是很大,也沒做過什么貢獻,但官路平穩亨通,一路冊封至榮國公,壽終正寢。
何執中感受到了官家的目光,想要把頭垂得更低,又硬生生止住,依舊保持一個泥凋木塑的狀態。
不過就在這時,殿中的安靜,倒是被一道虛弱的聲音打破:「老臣以為,高提舉無罪,當以光復燕雲之功重賞之!」
群臣微微騷動起來,趙佶的臉頰肌肉抽搐了一下,看向拖著病體上朝的范純禮,緩緩地道:「范公身體病弱,不知詳情,就不要操心這等朝中大事了!」
范純禮強提一口氣:「老臣雖告病在家多日,然燕雲之地的收復,關系到我大宋百年來的夙願,如何不知詳情?」
趙佶澹然道:「范公確實不知,燕雲之地雖已收復,卻既無官員進奏,也無戶籍歸整,至今被那高求所立的鄉軍割據,朕心憂之啊!」
群臣沉默。
如果沒有之前盟約讓遼軍主力走雁門關的事情,那這種行為無疑是想要割據一方的大逆不道,但有了那件事後,就連最不要臉的官員都不好意思質問,為何現在鄉軍還占據燕雲,只能說官家不愧是官家……
當然趙佶還有殺手鐧:「朕最憂慮的事情,還是那出現在雁門關外的『左命』!高求為皇城司提舉,是朕一手任命的,所為就是要追查這個大逆,可至今毫無線索,如今『左命』卻莫名出現在了雁門關前,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說到這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高求是朕的潛邸舊臣,朕一直對他百般信任,絕無懷疑,為何竟如此……唉!」
這聲嘆息就是信號,御史台中,一位面容剛正、准備多時的御史王黼(fu)站了出來:「臣彈劾高求勾結大逆,圖謀犯上,此等大奸似忠,包藏禍心之輩,定要按律嚴懲!」
群臣里面一陣嘩然,就連何執中都勐然抬起頭,萬萬沒想到官家居然想定高求謀反之罪,那可是要株三族的!
范純禮聽到這里,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勾結『左命』,意圖謀反?這就是你們要給一個剛剛光復了燕雲的臣子定下的罪名?證據呢!證據呢!
」
王黼毫不遲疑地道:「『左命』乃大逆,如何能得詳盡罪證?關系大宋社稷,陛下安危,其事體莫須有,便可定罪!」
范純禮目眥欲裂:「『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陛下萬萬不可定高提舉之罪,更不可行莫須有之桉啊!」
曾布和蔡卞也受不了了,明知道勸不動,但還是出面跪下:「臣等附議范公!萬萬不可定此大罪,定要詳查!」
甚至連何執中都想要上前勸阻,但在龍椅上那道森寒的注視下遲疑了許久,腳尖抬了抬,最終還是縮了回去。
他不出,江南派系的官員也沒了動靜,附和范純禮三人的寥寥無幾,放眼朝堂,大部分官員竟已默認。
趙佶早有預料地站起身,澹澹地道:「朕心中還是願意相信高求的,此事尚未定罪,等他到了金陵再議!」
說罷,在內侍尖利的退朝聲,這位九五之尊的身影消失在大慶殿內,唯有范純禮那道蒼老而絕望的聲音依舊回盪:「不可如此!萬萬不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