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踏山河(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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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病榻之上,范純禮緩緩睜開眼睛。

這位宰相以死諫的態度在宮門前長跪,但身體太過虛弱,連兩日都沒堅持到,就暈倒過去,被抬回家中,一直昏昏沉沉,如今終於蘇醒,服侍在邊上的兒子范正己大喜過望,趕忙道:「快請郎中來!父親醒了!」

范純禮緩緩歪過頭,眼神茫然了片刻,才重新有了神采,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高提舉……遇害了么?」

此時郎中已經趕到,查看范純禮的狀態後,輕輕搖了搖頭,范正己心頭大慟:「請父親放心,高俅昨日已經被官家下旨赦免,那以無須有之罪污蔑的奸臣王黼,也被處斬,以安人心!」

范純禮一怔,根本不在乎郎中的神情,反倒是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說話的語速都順暢了許多:「陛下下旨赦免了高提舉,斬了王黼?這又怎么可能呢?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說給老夫聽!」

握著那枯瘦的手掌,范正己終於遏制不住,淚水狂涌出來,泣聲道:「孩兒半句虛言都沒有……父親請好好休息吧!」

范純禮難得地發怒:「你想讓我死不瞑目么?說!!」

范正己被逼無奈,只要低聲道:「是六日前,大逆『佐命』帶著一群人,攻入皇宮,占據麗景門,禁軍無力,始終拿之不下,後來何相公去請了陛下的旨意,高俅被赦免,出面退賊……」

他將前因後果詳細說了,范純禮先是瞪大了雙眼,露出與其他官員初聞時晴天霹靂般的表情,然後漸漸的恢復了過來,最後顫聲問道:「如此說來,聖旨一下,高提舉露面,那些人就退走了?」

范正己不敢隱瞞:「『佐命』當眾宣讀了一份盟約,上面約定了三條,第一條就是為高俅平反冤屈,論功行賞,第二條則是處置二十七名致使高俅入獄的奸臣,第三條則是要陛下上罪己詔……」

「眾皆駭然,尤其是何相公暴跳如雷,怒斥『佐命』胡言亂語,『佐命』卻說第一日就給何相公看過盟約,釋放高俅也全是因為盟約所定!」

「他又有言,雖然陛下並未完全遵從,對於奸臣更是只除了一位王黼,但既然釋放了高俅,給予忠良之輩以公正的待遇,那他也不再追究,就帶著那群人走水路離開了!」

范純禮喃喃地道:「何相完全落入了此人的算計之中。」

「以前官府稱其為大逆,老夫還不以為然,因為這等武藝高強之輩,雖有幾分威脅,卻終究難以撼動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但這次趁著高俅被污,圍堵皇城,才真正展現出了可怕的手段,既宣揚了武力,又占住了道義,朝廷顏面盡失,各地恐怕……恐怕……」

說到最後,他緩緩閉上眼睛。

范正己看了悲傷不已,趕忙道:「如今朝廷已經發布告示,宣告天下,將此舉定為民間義士有感於忠良被污,清君側誅奸臣的行為,並不予以通緝,應該可以平復各地民怨……」

范純禮道:「這定是何相的一廂情願,如此掩耳盜鈴,又有何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范正己訥訥無言。

范純禮劇烈地喘了幾口氣,睜開眼睛,努力振作精神:「高提舉呢?請他入府,老夫有最後幾句話,想拜托他!」

范正己面露難色,不得不道:「父親恐怕見不到他了,雖然陛下想要封賞,但高俅當時就辭官不受,態度堅定,當即就與『佐命』那伙人一起離開,也不顧忌勾結叛逆的罪名,顯然是鐵了心不回來……」

范純禮這才明白兒子為什么直呼其名,卻是深感詫異,他與高俅有過不少接觸,能看得出此人是貪利重名,此次卻厚賞不受,辭官不做……

「他居然請辭?連他都對朝廷感到徹底失望了么?」

腦海中浮現出那道為士大夫所不齒的身影,在百姓的高呼中,對著眼巴巴等待著接旨謝恩的官員,說出辭官不受的話語,范純禮眉宇間露出深深的悲慟,強撐起來的精神瞬間泄了下去,低聲吟道: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范正己一聽就知,這是祖父范仲淹的《漁家傲·秋思》,這首邊塞詞凄清悲涼,壯闊深沉,又有英雄氣回盪,愛國鄉思,兼而有之。

此時范純禮悠悠頌出,更是透出無比復雜的情緒,反反復復念叨著最後兩句:「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人為何不能成寐?將軍已經白發蒼蒼為何還在服役?年輕的兵士為國守邊為何還要落淚?

這里有悲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憂,是怨,是不平。

他們憂慮國家的安全,抱怨朝廷無人整頓武備,更為當局者沒有一個明確的戰略而憤懣,以致邊防軍人久住「塞下」,將老,卻不能退休家園,兵少,卻不能與妻子團圓。

此時垂垂老朽的范純禮,聲音也越來越低,越來越疲憊。

他懷著深深的憂慮,不想寐,卻不得不寐。

最終。

這位范仲淹之子,當朝宰相閉上眼睛。

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流下,再也沒有睜開。

……

「為高青天賀!」

潯陽江頭,一眾好漢歡聚一場,圍著中央的高俅,大聲歡笑。

石秀最為開心:「這一次可謂揚眉吐氣,讓那昏君顏面盡失,痛快痛快!」

魯達也重重點頭:「相比起我們計劃的劫法場,還是這般更能為高青天伸冤,朝廷的通緝告示上豈能有高青天這等英雄?」

丁潤斜了一眼:「怎的,我的名字日日掛在通緝告示最醒目的地方,就不是英雄了?」

魯達抓了抓腦袋:「丁寨主,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丁潤嘿然笑道:「我卻是高興的,若無朝廷的宣揚,天下怎知我殺貪官的壯舉,諸位好漢又豈會齊聚於此?」

眾人大笑:「說得好!干!」

丁潤痛飲之後,又對著高俅道:「我最佩服高兄,說辭官就辭官,毫不拖泥帶水,當時百官的臉色,我至今回想起來,仍然是樂不可支啊!」

高俅臉也喝得紅彤彤的,卻是苦笑道:「不怕諸位笑話,我是想接旨的,但我怕死啊,將陛下得罪成那樣了,還敢留在金陵,官當得再大又有何用?我之前沒聽丁寨主的勸告,豈能一錯再錯?」

丁潤喜道:「別丁寨主丁寨主的,高兄可還記得我當年叛出朝廷時所說的話么,山高路遠,江湖再見!來我梁山泊,坐第一把交椅,我們舉起替天行道的大旗,肅清這濁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