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一章 章惇:我都不知自己所為是對是錯……(2 / 2)

所以剛剛所言,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么?當真是可笑又可悲……

宋江終於忍不住了,慘然問道:「章公,如果真是燕廷大治,燕軍這般勇勐,荊襄屏障半失,我們豈不是輸定了?」

章惇道:「不要貶低對方,也不要過於高估敵人,燕廷建制至今未到一年光景,或許能革新弊端,氣象一新,但定然談不上大治,燕軍此刻勇勐,可是否能適應水土不服的症狀,將襄陽長期堅守下去,還是猶未可知。」

「天下大勢,變化不定,你永遠不知道明日敵我兩方會發生什么意外,所以此時論絕對的輸贏,肯定過早,只是燕軍確實占據上風,我們難以找尋取勝的戰機罷了!」

宋江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章惇看著他:「公明,你知道么,或許『左命』並不是有意施展攻心之計,但他帶你去了一趟襄陽,你原本堅定的信念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宋江面色再變,下意識地想要辯解,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苦笑道:「章公明察秋毫,下官原以為我宋廷雖一時衰敗,卻總有平叛群賊之日,此前方臘軍如何囂狂,我都有信心攻克剿賊……」

「直到真正見到燕軍,我才明白他們為什么能擊敗遼軍,收服燕雲,為什么能四處出擊,所向披靡,為什么能讓西軍投誠,甘願背叛朝廷……」

「我實在沒有信心,打過這樣的賊軍,就有了萬萬不該有的動搖!」

經過這番掏心窩子的話後,宋江期盼地看向章惇:「下官失禮,敢問章公,是如何始終堅定心中所念,毫不動搖的?」

章惇搖頭:「誰告訴你老夫始終堅定信念的?你問錯人了,老夫其實至今都不知,自己所做的是對是錯……」

宋江怔住。

為了表示對這位的信任,帳內並無旁人,章惇的說話並無顧忌:「很奇怪是么?老夫這般死心塌地擁護朝廷,應該堅定不移才是,可實際上,老夫動搖的次數恐怕比你還要多!」

「先帝駕崩,無子無詔,向太後擇端王為嗣,老夫就不同意,當今天子繼位之後,老夫愈發不喜其毫無擔當的輕佻浪行,後來被貶外放,倒也喜大於憂……」

「此番臨危受命,歸朝拜相,老夫更知危機重重,官家的性情絕非能在這等事上讓步,連老夫都能召回朝堂,可見局勢之壞,已到了亡國之際!」

「便是如此,這位官家也懷有深深忌憚,此時若有兵權,恐怕早將老夫置於死地!」

宋江聽得面色發白,他萬萬沒想到章惇會這般指責當今聖上,偏偏又斥責北方的衣帶詔與簡王為假,這種矛盾的行為讓他的整個人都混亂了:「那章公又為何要這么做?」

章惇給出了一個很簡單卻又無可動搖的理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老夫一生歷經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到如今已是五朝,深沐皇恩,報答的是前四位官家,護持的是趙宋的江山社稷,絕不會向覆滅大宋之人屈服!」

宋江身軀一顫,瞪大眼睛。

章惇這話說得有道理,卻又讓人浮想聯翩,因為他宋江入仕未深,官職低微,顯然談不上深受趙宋皇恩,如此說來,豈不是可以……

但這哪像是一位宰相可以說的話,莫不是試探?看來這位章相公表面上不說,還是對他如何從「左命」手中逃脫產生了懷疑,才故意有剛剛的言語!

章惇何等閱歷,一看宋江的神情就知其心中所想,澹澹地道:「公明還是不了解老夫,眾士大夫斥我輕率,易隨喜怒,恣作威福,以前聽到這話是十分惱火的,現在倒是看開了,他們所言不假,老夫所為絕不與凡流俗同!」

「你才弱冠之齡,又有才干,前程遠大,所受的只是當朝皇恩,你將來無論做什么樣的決定,只我章惇而言,是不會斥責你的。」

宋江抱住頭呻吟:「章公,你這般說法,將我說得全亂了……」

章惇澹然道:「只是一番有感而發,你可以當成是考驗自己的內心是否堅定,這樣的考驗後面還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難!」

宋江再也不掩飾內心深處的矛盾感,眼角甚至泛出淚光,嘶聲道:「我想帶著兄弟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可現在王英兄弟慘死,江陵城功虧一簣,我覺得再這般下去,他們只會歷經苦戰,一一離我而去!」

「可我等乃大宋子民,為了朝廷效死,又有什么錯呢?忠義之輩,本就輕生死,棄富貴,決不可誰強就依附誰!」

「但我真的不想兄弟們走上不歸路……」

對於宋江崩潰般的自言自語,章惇沒有說上一句話,全程安靜地坐著。

直到宋江緩緩抬起頭來,眉宇間恢復了幾分往昔的堅毅,沙啞著聲音道:「生為宋臣,死為宋將,這便是我宋江的路!」

章惇舉起酒杯,予以認可,眼神深處並無喜色,反倒帶著一抹唏噓:「宋將軍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