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二十章 甘草治不了大病,還得用猛葯(1 / 2)

「需要一位雄才偉略,擔當社稷之人為首輔,來力挽天傾……」闌

「朕的大明江山,到了這般地步了嗎?」

jīng舍之中,嘉靖盤坐在太極八卦床上,回想著剛剛陸炳的稟告,臉sè沉凝。

那番話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滿朝臣子,敢如此直言不諱的,也就這一位了。

身為九五之尊,初聽此言,自然相當不悅,可憤怒過後,又不得不承認,天師說的對。

嘉靖緩緩起身,下了八卦床,來到旁邊的書架前,抽出一本書卷來,看似隨意地翻了翻,悠悠感嘆:「《尚書》有雲:『時日曷喪?吾與汝俱亡!』,夏桀昏bào無道,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與之同歸於盡的心……」

「春秋戰國,至秦一統,卻因嚴刑苛政,三世而亡。」闌

「到了漢文帝,有親民近民之美,慈恕恭儉之德,天下才有了清平盛世啊……」

跟在身後的呂芳知道,這位主子對於漢文帝情有獨鍾,私下里不止一次自比文帝。

在這位老奴心里,這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以前嘉靖也覺得自己配得上,但現在再看,大明已是上奢下貪,耗盡民財,天下不治,民生困苦……

不能再騙自己了。

嘉靖有過勵jīng圖治的時期,得張驄、桂萼、楊一清、夏言等等一眾能臣輔左,中興大明,可惜後來心態轉變,嚴嵩之流得到重用,朝堂烏煙瘴氣,內憂外患,國家疲敝……

什么樣的臣子能居於高位要職,其實就能看出天子是怎樣的性情,嚴嵩正合如今的嘉靖,所以明知其種種行徑,還縱容包庇,掩耳盜鈴。

但龍氣日漸衰微,尤其是一點點剝離的感覺,實在太折磨人了,也在時刻提醒著他,萬民受苦,國將不國。闌

實際上,大明前面一次次的改朝換代,都證明了一個道理,凡是以民為本,君臣共治,便可天下太平,凡一君獨治,棄用賢臣,不顧民生,便衰世而亡。

道理都懂,往往都不做。

本朝太祖出身貧寒,馬上得天下,知百姓之苦,懲貪治惡,輕徭薄賦,但同時也一君獨治,其後歷代,更是授權柄於宦官,以家奴治天下……

這是將大明兩京一十三省,視同朱姓一家之私產,嘉靖當然不例外,甚至變本加厲。

但時日無多了,照此下去,龍氣還能經得住多久的消耗?

關外的俺答汗能率軍一路打到北京城下,那幾日寢食難安的滋味,至今仍記憶猶新,難道真要被白蓮妖人領著韃子殺入京師,再追悔莫及么?

「確實要變一變了!」闌

嘉靖將書卷放回架上,有了決斷。

他原本屬意的首輔,也是徐階,實在是論資排輩,徐階是最合適的。

但正如天師評價的那般,徐階這樣的臣子,放在承平治世,足以輔國,而現在的大明,各種矛盾已接近爆發的邊緣,徐階的xiōng襟與氣魄,無法擔起扶危振頹、扭轉乾坤的重任。

「甘草治不了大病,還得用勐葯啊!」

眼見嘉靖喃喃低語,回到八卦床上,呂芳低垂下頭。

身為內相的他,很明智地不對外朝任命發表任何意見,尤其是內閣首輔之位,更是要三緘其口。

但呂芳沒有發現,不遠處的一位內侍目光閃爍,所站的位置恰好聽到嘉靖的自言自語,並且將之牢牢記下。闌

……

徐府之中,徐璠眉頭緊鎖,快步而行,帶著明顯的焦慮之sè。

而當他進入書房,卻發現徐階正在寫字,神態輕松,眉宇間帶著明顯的喜意,這么多年來,他還是首次看到父親露出這么愉悅的表情。

徐階這些年間一直對嚴嵩唯命是從,處處忍讓,嚴世蕃覺得被退婚是羞辱,卻不想想那場訂婚,本就是bī迫的,連嫁孫女都要被bī,傳揚出去多少人恥笑……

沒有人喜歡卑躬屈膝,唯唯諾諾,尤其是入閣的閣老,本該風光無限,結果卻要仰人鼻息而存,那種滋味別提有多難受。

現在可好,終於媳婦熬成婆了。

該他揚眉吐氣,大權在握!闌

徐璠見了,卻是心頭一酸,上前行禮:「父親!」

徐階停下筆,看著這位長子的表情,喜sè收斂,開口道:「發生了何事?」

徐璠原本還想鋪墊一下,現在則等不及了,低聲稟告:「宮內傳出消息,陛下對首輔之位似有定奪……」

徐階聽到一半,頓時勃然變sè,同樣壓低了聲音斥責:「湖塗!你當真湖塗啊!這是能打聽的?」

宮內的消息,肯定是某個膽大包天的太監漏出來的,這類人往往見錢眼開,並且是挨不住拷問的,只要被司禮監發現,馬上會竹筒倒豆子,將一切都說出來。

外朝臣子私通內侍,可是大罪,一旦引起陛下猜忌,那么他唾手可得的首輔之位,就要沒了!

徐璠當然知道父親的顧慮,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道:「父親,孩兒也是萬不得已,這個消息很重要,必須冒風險……」闌

徐階冷冷地瞪著他,眼神里透出失望與驚疑,半晌後吐出一個字來:「說!」

徐璠澀聲道:「陛下對首輔之位另有安排,有言『甘草治不了大病,得用勐葯』……」

徐階身體一定,童孔漲大:「可有前因?」

徐璠道:「先是陸都督入宮稟告,轉達了李天師對於首輔之位的看法……陛下有所意動,才說出了此言……」

徐階聽了幾句,就知這不會是訛傳。

宮中內侍學識有限,哪怕想要編造,也編不出這般說法來。

自己若是成為首輔,肯定是恢復祖宗成法,奉聖賢言教,休養生息,弛刑寬政。闌

至於改革改制,糾正限制嚴重濫用的皇權……

他確實不會去做。

對方並非胡言亂語,而是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