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這幾年屢屢襲擾大遼,前次更是偷襲破了金山城,陛下震怒!可有交代?」
使者冷著臉。
黃春輝搖頭。
使者說道:「這幾年,大唐對大遼頗為不恭,可有交代?」
黃春輝搖頭。
然後說道:「老夫一直以為,遼皇會用鼓聲來告知老夫,此戰,開始了。沒想到卻派出了使者。
遼皇雅致,卻多此一舉……刀槍都舉起來了,難道還能放下?沒得讓人笑話!」
使者板著臉,「這么說,大唐是不准備賠罪了?」
黃春輝搖頭,「老夫說過了,都是對頭,何必弄這些先禮後兵的把戲。告訴遼皇,北疆只會用刀槍來說話。」
使者告辭。
一路回稟。
「等等,他說的是北疆還是大唐?」皇帝問道。
使者回想,「他說的是北疆。」
皇帝莞爾,「黃春輝何等老辣,這話是在暗示朕,他就以北疆一隅之地來抗衡大遼,那朕,還等什么呢?」
桃縣,黃春輝哼著曲兒,在大堂內踱步。
「相公。」
廖勁進來,把手中馬槊擱在邊上,「敵軍的斥候多了。」
「大戰之前,得做明眼人,不能做瞎子!」黃春輝依舊踱步,神色輕松,「老廖。」
「相公。」廖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喝了。
黃春輝的腰背有些句僂,情緒卻不錯,「可覺著累了?」
廖勁搖頭,黃春輝說道:「當年你里里外外來回奔波,精神抖索。如今卻少了些銳氣。」
廖勁撫須笑道:「畢竟年歲不饒人啊!」
「都老了。不過,酒是越陳越香。」黃春輝說道:「這一戰,將會決出未來數年北方的戰與和。
北遼勝,自然無話可說,隨後馬踏長安也好,滅了大唐也好,想來,那時老夫已經成了北遼炫耀軍功的工具。
若是北疆勝,數年之內,大戰不會再起……
弄不好,十年之內都不會再有所謂御駕親征之事。
老廖,到了現在,老夫也不想遮掩什么,你覺著,陛下可還有十載春秋?」
廖勁愕然,「相公,你這一戰竟然……」
黃春輝說道:「老夫當年也有不少好友,他們天南地北散於各處。
這些年,老夫與他們書信往來,知曉了不少大唐現狀。
朝堂之上你我都知曉,楊松成,左相陳慎,其他人,陛下,形如割據。
若是太平盛世,這些都能被掩蓋下去。可北有強敵,地方更是水深火熱……」
「老夫也知曉。」廖勁說道:「人口日增,看似好事,可地方豪強的胃口也越來越大,豪強也越來越多……
這些豪強要喝血,只能沖著百姓露出獠牙。
兼並田地這些年一發不可收拾,地方橫征暴斂,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艱難。那些繳不起賦稅的,那些失地的農戶……」
「為何不說了?」黃春輝回身,廖勁苦笑,「再說,就犯忌諱了。」
「犯什么忌諱?」黃春輝干咳一聲,「繳不起賦稅的百姓,失地的農戶,這些是可憐人,可地方官吏卻不管這些……
說來好笑,豪族的田地偷稅沒人管,可每年的賦稅數目卻只能增,不能少。
戶部如此要求,地方也是如此要求。怎么辦?
打個比方,桃縣原先有一萬畝地,每年賦稅一萬錢。
十年後,因為土地兼並,交稅的田地僅存五千畝,按理賦稅也該是五千錢吧!
可戶部不管,少說要一萬二千錢。
地方官吏為了自己的官帽子,為了攫取政績,就沖著那些五千畝田地的主人伸手。
繳納,便是良民。不繳,便是刁民,直接拿下。
這般下來,豪強越來越富,百姓越來越貧。於是逃亡……
北疆這幾年增加了不少人口,其中不少來自於大唐各地的流民。
地方官稟告,老夫的交代是,給他們田地,讓他們活!
只是活著,他們就把老夫當做是萬家生佛,朝夕感謝。
只是活著啊!老廖!
我大唐百姓,如今活的,不如一條狗!
可你再看看長安,奢華之極。陛下每日賞賜不斷,大手筆啊!彷佛天下的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那位貴妃的阿姐,原本是個寡婦,可今日賞賜,明日賞賜,竟然成了長安有數的富豪。
但凡他把這些心思用在天下,把那些財富用在天下,去壓制豪族,為百姓爭取一條活路,這個天下,何至於此?
可笑的是,長安如今處處都在贊頌大唐盛世……在如此背景之下,這一戰,老夫必須要挑起來。」
廖勁心生凜然,「相公是想……」
黃春輝反手捶捶背,「長安高唱盛世,窮奢極欲,廟堂君臣洋洋得意,自以為是。
百姓流離失所,窮困潦倒……
老廖,這個大唐,危機重重。
長安如同坐在了火堆之上,可他們卻恍若未覺。
此刻尚能一戰,若是此時不戰,等國中處處烽煙時,北遼會坐視?
到了那時,百姓忍無可忍,紛紛高舉反旗。
府兵如何,你我都清楚,一擊即潰。
一旦腹心被打爛了,北疆一隅之地,將會腹背受敵。
到了那時,國運,再無可能反復。
這,便是亡國景象啊!」
「陳國末年,便是如此!」廖勁起身,「相公是想用十年,來為大唐爭取一線生機!」
黃春輝走到了柱子便,伸手拍拍,目光蒼涼,「長安說老夫是叛逆,說老夫有不臣之心。廟堂之上袞袞諸公,以為國為民之名,都忙著爭權奪利。
這個天下危在旦夕,卻視而不見。老夫能做的不多,用這殘軀為大唐爭取十載國祚……」
廖勁心中震動,「若是朝中君臣聽到相公這番話,也該羞愧了!」
「不,他們不會羞愧,只會覺著老夫在危言聳聽。」
黃春輝譏誚的一笑,然後有些唏噓的道:「長安,如今早已成了一個爛泥潭,按照老夫的想法,若是國中起一支叛軍,一路殺到長安城下,君臣亡命而逃……
罷了,老夫想這些作甚。若是如此,江山便被打爛了。
該死的人不會死,不該死的百姓,屍骸卻填滿了溝壑。
肉食者蠅營狗苟,卻是百姓來承擔後果。
娘的!此刻老夫第一次想做盜墓賊。
那等貪鄙的肉食者,死後還窮奢極欲,憑什么?」
廖勁說道:「相公這是愛之深,責之切。放眼天下,如相公這等心懷天下的,憂心天下的,有幾人?相公對大唐的忠心,長安不能無視。」
黃春輝搖搖頭,廖勁愕然。
他緩緩走到了門邊,扶著門,輕聲道:「長安那群人的死活,與老夫何干?老夫,只是不舍北疆,不舍,那些百姓,不舍,這塊土地……」
廖勁問道:「那爭取十載太平歲月,想來能讓北疆休養生息。」
「不,老廖,老夫爭取這十載太平歲月,主要不是為了這個。」
「那是為何?」
黃春輝看著南方,開口。
「十載之後,他,也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