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的是太平猴魁,盧薇的則是椰香奶茶。
庭院正中的涼亭下,二人相對而坐。
陳鋒並未急著開口,而是在心中組織語言。
攤牌歸攤牌,但畢竟大家交情在這里,他也不想反目成仇,只不過往後多提防些罷了。
「陳鋒你心里肯定有疑惑。」
不想坐對面的盧薇卻先開了口,打斷了陳鋒的思路。
「啊,是的。你今天真太反常了,完全不像你。我都給你整懵圈了。也不是我說你啊,這樣不好。我不認識那些人,但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是小人物。你都沒注意到那夫妻倆看我的眼神,藏得很深,但我覺得他們恨不得把我扒了皮吃掉。難受死了。以後這種事兒可別再找我,不然朋友都沒得做了啊!」
陳鋒一股腦的說了很多。
他語氣半開玩笑半認真,但態度很強硬,甚至把話說得有點絕。
但陳鋒又知道,以盧薇以前的性子,不會和他計較。
並且陳鋒這人講話,真是不想藏著掖著雲里霧里的繞彎子,這讓他心煩意亂。
他討厭虛與委蛇,所以干脆有話直說。
盧薇先是眯縫著眼睛掩嘴笑,「我就知道你會這么想。但你誤會我了。不好意思,我先不告訴你,是因為不希望你和人在飯桌上打起來,以你的性子,會這樣的。」
陳鋒愕然,「啊?」
盧薇便與他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星峰娛樂從無到有,橫空出世,再到彗星般崛起,陳鋒坐擁數十億市值,只用了短短幾個月時間。
陳鋒自覺自己是「辛辛苦苦」搬運金磚的搬運工,錢賺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但在旁人眼里看來,他這分明就是撞了大運,屬於應該見者有份的意外之財。
俗稱眼紅。
那對夫妻,便是某一批自覺有相當的行業影響力,陳鋒於情於理也該給他們分一杯羹的人的代表。
這種某些人借用某些團體的影響力,得到某些正在迅速增長中的企業里部分股權並轉化為自身利益的模式很常見。
如同陳鋒這樣保持高增長,且沒什么背景的企業,正是完美的「合作」對象,所以他們帶著「誠意」和「屠刀」來了。
他們並不認為自己過分,甚至覺得這是他們給陳鋒的機緣,最終的局面是雙贏的。
陳鋒或許會稍微不滿,並反抗,但最後肯定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們的算盤打得很響亮,計劃今天先和盧薇一起吃個飯,打打招呼,明天就去星峰娛樂登門拜訪。
不曾想,剛一到地方,就迎頭撞上陳鋒和盧薇一同出現在這小規模聚會里。
並且兩人舉止還很是親昵,分明就是做給他們看的。
他們不認為盧薇會主動幫陳鋒,而是覺得陳鋒不知道從哪里聽到了他們要來的風聲,先下手為強,提前一步抱上盧薇這條大腿。
這就是蹬鼻子上臉著來宣示主權,震懾宵小呢。
他們真的被震懾到了。
江南省畢竟是盧薇的地盤,並且將來這地盤還可能繼續擴大。
盧薇以前從未給誰當過靠山,那么這就是她破天荒的第一回。
面子必須給。
這口飯,他們不能搶,也搶不了。
陳鋒這邊聽盧薇說完來龍去脈,心情卻甚是復雜,甚至有些焦躁憤懣。
他隱約記得在上一條時間線中,星峰娛樂在一兩年後還真遇到過類似的狀況,但最終卻化險為夷。
具體發生了什么,歷史記載中用春秋筆法一筆帶過,不曾細說,反正最後無事發生。
後人對此只能靠猜測與揣度,成了無關緊要的歷史懸案。
如今又回到二十一世紀,提前一兩年親身經歷一次,陳鋒明白了緣由。
悄無聲息間幫他擋下這災劫的,正是他面前坐著的這個平時知性溫婉,但為了幫他忙不惜自污名節的女人。
至於為什么本該在一兩年後才發生事情提前發生了?
陳鋒認為這原因也很簡單。
上條時間線中,他賣完之前的曲庫就「江郎才盡」了,星峰娛樂從一個爆發式增長的超級創造型企業,在陳鋒與孟曉舟的率領下轉型成為靠運作版權而穩步發展的經營型企業,又經過十年蟄伏,才靠著接連爆款的科幻電影進入新一輪的爆發式增長。
在當年的2020年4月初這個時間段,星峰娛樂這個香餑餑在某些人眼中沒那么誘人。
但這次情況又有變化,陳鋒從洛杉磯回來後接連宣布大計劃,尤其是宣布曲庫存量瞬間從不足十首暴增至四十首,再掀起了驚人風潮。
陳鋒雖不關心外部風評,但驚人的影響力卻客觀存在。
陳鋒再次扇動的蝴蝶翅膀,像一個人用戰繩健身般再次扭曲時間線,引起的連鎖效應體現在那對夫妻代表的那群人心中,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迅速激起對方的貪欲,並果斷采取行動。
種種改變在潛移默化中發生,當出現在陳鋒面前時,便是這般從未有過卻又「既定發生」過的局面。
陳鋒直勾勾的看著講完了所有事情,一直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盧薇。
他心中既有對別人的憤怒,對現實的抱怨和不滿,卻又有對盧薇的感激,同時還因為誤會了對方而有點不好意思。
一切復雜的情緒在空中互相交織,最終匯聚成了他口中的一句話。
「謝謝。」
盧薇點頭,「不用謝,應該的。」
其實陳鋒本想說你幫我好多,無以為報,但他又頓覺這會引起某種不太可控的變化,閉了嘴。
不曾想盧薇卻又挺俏皮的翹起二郎腿,端著椰香奶茶輕輕的呡,目光望向涼亭外看不到星與月的天空,說道。
「其實我看得出來,你對此挺憤怒的。這種事情讓你有點想不到?」
陳鋒搖頭,「能想到,在微博里看過,和網友聊天時也聽說過。只是落到我自己頭上,有點意外而已。」
「嗯,你的憤怒也理所當然。我換位思考,如果是我,也惱火。對越有理想與追求的人來說,這種事越惡心,因為這是我們追逐夢想道路上的絆腳石和鐵蒺藜。」
陳鋒:「可這就是現實,客觀存在,無法逃避,只能應對。我能想得通。」
「想得通就好。不過你盡管放心,我們是朋友,那么我會盡可能的,不讓這些事發生在你身上。」
「多謝。」陳鋒再次感慨,「如果那些仗著會投胎就沉迷不勞而獲,並對此毫無歉疚,認為一切都理所當然的丑陋垃圾,能有你一半的善良,這個世界會美好很多。」
盧薇瞪他一眼,「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我也挺會投胎的啊。」
陳鋒頓覺不妥,連連拱手,「抱歉抱歉,口誤。不該把這種玩意兒和你相提並論。」
盧薇又搖了搖頭,再重重的嘆口氣,變得有些低沉,「人還真決定不了自己投胎的姿勢。雖然不想認,但我的確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努力的想當個好人,想掙脫,想做自己。但我擺脫不了,並且也不得不融入進去,就連解決問題的方式也和他們別無二致。」
陳鋒沉默了。
「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沒人限制我,所有人都給了我最大范圍的自主權,但我心中卻就是不自在。我依然會去在乎自己明明看不到,也不曾體會過的枷鎖。我沒辦法選擇自己出生在怎樣的家庭,我甚至應該感恩。但我就是覺得,不論自己走得再遠,腳上總有鐐銬,身後還是能聽到鎖鏈哐當直響的聲音。我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太矯情了?」
盧薇的語氣突然變得激烈了起來。
陳鋒依然沉默。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盧薇的話確實挺那什么的。
但如果從歷史回顧者的角度看,她悟到了她自己人生中的真諦。
這就是她本也才華橫溢,但不管再怎么努力,在音樂藝術的成就上,始終無法與鍾蕾相提並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