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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翊認真地點了點頭,努力地讓自己笑得乖巧一些,再乖巧一些,以期望冷月賜教完了之後能大發慈悲把捆在他身上的這床被子揭掉。
暑氣未消的日子里這樣密不透風地包裹著……
還不如上大刑來得痛快呢。
冷月慢悠悠地走到牆角的屏風邊,景翊也蹦蹦跳跳地跟了過去。
冷月伸手理了理景翊隨手搭在屏風上的官服,「你明兒一早該回大理寺干活兒了吧?」
聽見這句話,景翊嘴角一垂,汗涔涔的臉上立馬蒙上了一層幽怨,也往那身官衣上看了一眼,百般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其實,在景翊看來,當官沒什么不好的,當大理寺少卿也沒什么不好的,不好的是秋審,尤其在安王爺執掌刑獄大權之後,秋審就更不好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是犯人的待遇。
三法司官員們每三天里能有一天是腦袋挨著枕頭睡覺的,那就已經很知足了。
他還記得開口告假的那一瞬,大理寺卿程萊程大人的那張圓臉一下子拉得像驢一樣,要不是看在景家老爺子的面子上,別說三天假,就是三個時辰他也甭想告得下來。
他不知道那些待斬的犯人是什么心情,反正近日來在三法司里混飯吃的官員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所以但凡有一個能沾著點兒邊的理由,景翊也不情願在這個時候再鑽回大理寺去。
「不過……」景翊竭盡所能,做出了一個深表遺憾的表情,「你也看見了,張老五這把年紀,大義滅親,就只為了能再見他孫子一面,我要是不把張沖找出來,於情於法都說不過去……夫人,你說呢?」
冷月漫不經心地撣了撣那套官服上的薄塵,點了點頭。
景翊精神一振,腰板一挺,肅然道,「所以,在找到張沖之前我是沒有顏面再披上這身官衣走進大理寺的。」
景翊的五官很正,身板也很正,既有書生的氣質,又有朝臣的氣度,按理說,他這樣挺直腰板滿面肅然的時候該是光芒萬丈,無比耀眼的。
可惜他現在被一床被子從脖子一直裹到腳脖子,捆得像根剛從蒸鍋里夾出來的臘腸一樣,整個人看上去都軟乎乎的,通身下來,光芒萬丈的就只有綢緞的被面,無比耀眼的就只有滿頭的汗珠了。
冷月看了看這根義正詞嚴的臘腸,「你的意思是,你什么時候找著張沖,什么時候才回大理寺?」
臘腸肅然地點了點頭。
冷月又問了一遍,「找著了,就能回去了?」
臘腸又肅然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冷月把景翊那身官服拉扯平整,淺淺嘆道,「你既然這樣說了,我要是不幫一你把,就對不起里里外外喊我的那聲景夫人了。」
景翊愣了愣。
這話……
冷月說得雖然很有點兒與子同袍的硬氣,細聽之下卻大有一種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纏綿。
這話窩心得實在不太像是從冷月嘴里說出來的。
至少,冷月從沒對他這樣說過。
不過,在玲瓏瓷窯外,冷月把他按在院牆上說的那些話,以前不也是從沒對他說過的嘛。
景翊心里還是熱乎乎地甜了一下,蹦了幾蹦,蹦到了與冷月正面相對的位置,脈脈地看著眼前人,「夫人有什么妙計,願聞其詳。」
眼前的景翊周身散發著一種渾然天成的招人疼的氣質,冷月到嘴邊的話又猶豫了一下,「妙計倒是沒有,就有一句大實話……可能不太中聽,你聽不聽?」
景翊毫不猶豫地點頭,「夫人但說無妨。」
冷月下頜微收,紅唇輕抿,睫毛對剪。
景翊看在眼里,心里一動。
要是身上沒裹著這層該死的被子……
他全身上下敢動一動的地方應該也還是只有這顆沒人看得見的心吧。
「其實……」冷月斟酌了片刻,淡淡地道,「你今天見過張沖。」冷月說著,看眼看著發愣的景翊,又緩緩補了一句,「不但見過,還碰過。」
景翊皺著眉頭使勁兒想了一會兒。
按張老五描述的年紀,形貌……
他還碰過……
想起魚池里的一幕,景翊微微一驚,脫口而出,「你說臘八就是張沖?」
「……我沒說。」
景翊茫然地看著被他噎得額角有點兒發青的冷月,「我今天見過的十來歲的個子跟張老五差不多的男子,還碰過的……就只有臘八了。」
「你再想想,」冷月頓了頓,到底還是沒忍心一語點破,生生拐了一個很蹩腳的彎,又提醒道,「你今天見過的除了一些會喘氣的,還有些不會喘氣的呢。」
這句提醒已經直白得和一語點破沒什么區別了。
景翊脈脈如水的目光倏地變成了直愣愣的,整個身子也像是臘腸被風干了一樣,一下子變得直愣愣的了。
「張沖殺的……就是張沖?」
冷月覺得,這句話說出去也就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得懂了,不過,她能在這句話里聽出來,景翊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這就足夠了。
「對,張老五以為被張沖殺了的那個人,其實就是張沖。」冷月淺淺地嘆了一聲,「臉型已經看不出來了,但身高年齡都差不多,尤其是焦屍口中缺的那顆虎牙,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兒?」
景翊呆立了半晌,冷月淡淡一笑,笑里像是有點兒玄機,「別人不知道,我還是知道的,你一向是說得出就做得到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