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七天的花與果(2 / 2)

林年看著昂熱的雙眸,然後頷首表示自己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他在那檔案中見到了許多故人,交惡的,為善的,陌路的,但唯獨,唯獨沒有見到兩張理應該出現的照片。

「林年」和「林弦」的照片。

「有些時候備份往往比正式使用的版本更加可靠。」昂熱右手輕輕撫在檔案的硬殼上,「意圖修改一些過去的人只會修改台面上的東西,卻會忽略一些無關緊要的備份。」

「你和你的姐姐是忽然出現在孤兒院的,出現在那座濱海城市,沒有人知道你們從哪兒來,也沒有任何紙面的戶籍能證實你們曾經真的存在過,直到你們出現在孤兒院待了數十年之久,你們才正式擁有了存在的『痕跡』。」昂熱緩緩說,「你需要知道那個關鍵的時間點,你才能知道自己過往所有記憶中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假的。」

「我想我真的忘記了很多事情。」林年合眼,「有意思的是,我從小都以從不忘記任何事情感到驕傲。」

「這種事情不能急,慢慢來。」昂熱面色平緩地安慰,「林弦這個人現在對於秘黨來說已經是翻過了新的一頁了,她現在是一個全新的,我們不為所知的個體。我們甚至不能斷定你出現的記憶缺失、篡改問題是否是真的是因為她導致的。」

「這是安慰嗎?」

「你可以當是安慰,畢竟我們都早有准備。」

還記得那時他們在天窗照下的光束中看著茶幾上那個女孩的照片做下了協議,一旦這個女孩出現了問題,那么就會出現一次像現在一樣的私下談話,獨立於秘黨和卡塞爾學院,獨屬於希爾伯特·讓·昂熱與林年的,學生與老師之間的對話。

「我其實並不在乎秘黨怎么猜,我也不在乎自己怎么想,我會找到她,然後當面問她我想要知道的問題的答案。」林年看著昂熱。

「那她到時候可能會騙你。」昂熱回視這個年輕的男孩,「就像上一次一樣。」

「不,她不會騙我的。」林年篤定道,「她可能會騙我她在外面並不辛苦,也可能騙我出租屋下月的房租不用擔心,但她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我。」

「為什么這么肯定。」

「因為如果她會騙我,她就不會逃走了啊。」林年發出低微的嘆息。

「希望面對面的那一刻不會太遲到來。」昂熱點頭,「在這之前我會幫你頂住校董會那邊的壓力,無論是明面上還是暗面針對林弦的通緝和緝捕會無限度地延期。」

「我也不覺得校董會手下的那些蠢貨能抓到她。」林年說。

在她的確不是普通人的情況下。

「無論如何校董會那邊的反應我會幫你處理,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昂熱看著林年說。

林年盯著昂熱的雙眸,然後點頭,至於約定究竟的具體內容是什么,兩人都沒有在此刻攤開去細講,但可以清楚的是,那是上一次在校長室的下午茶中他們已經互相敲定類似『契約』的東西。

學生和老師之間的契約。

「比起校董會,我更擔心的是所羅門聖殿會那個組織。」昂熱說,「他們不會罷手的,『utero』計劃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

「不用擔心這個。」林年搖頭。

如果葉列娜講的那些故事是可靠的,但凡那故事有三分之一真實,那么真正該擔心的反倒是所羅門聖殿會的人,林弦永遠不該是需要被擔憂的獵物。

「好。」昂熱完全沒有深問原因的意思,繼續說,「再是校董會特派任務的途中突遇疑似四大君主的事情,現在整個秘黨都在關注這件事情,等待著你們回學院之後當面遞交口信和報告,至時他們選擇單獨調問所有參與了任務的專員來比對你們匯報的情報。」

「單獨提審?這是懷疑我們之間有內應么?」

「即使是懷疑也是合情合理的懷疑,畢竟這次任務是機密中的機密,知道內情的人不超過一個巴掌,但最後還是出現問題了,校董會總需要一個交代——就目前來看校董會里過半的聲音認為是林弦出賣了秘黨。」

「他們的確可以這么懷疑。」林年不置可否,畢竟在這個時候林弦巧而又巧地選擇了脫離卡塞爾學院。

「所以整個秘黨已經有意在向正統那邊施壓了,無論是誰泄露的情報,那么疑似泄露的對象不僅僅是龍族,更還有正統一側,因為據你們的粗略回報來看,現場早在龍族出現之前就已經有正統的人出沒了,更別提出現的人還是正統的『月』。」

「猜疑鏈已經形成了。」林年說,「這是好事,代表著暫時沒有人能給出一個蓋棺定論的結果,之後做出的行動也只是不斷地試探。」

「正統和秘黨現在在合作蜜月期,裝備部和龍類生物科針對長江水下的青銅與火之王的研究還在深入,有著這個項目的聯系雙方還遠到不了撕開面皮的地步,這一次出事也只會在私底下通過政治手段來互相博弈換取利益。」校長回道。

「這種事情校董會最清楚該怎么做,我不懂政治。」林年搖頭。

「這件事終究是秘黨會占上風,畢竟『s』級和『月』在戰場上頭一次真正的為了一個利益出手了,並且最後是由『s』級占到了上風。只是部分人很可惜最後龍王的插手強行將針鋒相對逼成了合作無間,導致不能深化這件事作為談資。」昂熱低笑著說,「讓正統有了恰到好處的托詞把那個『獲月』領了回去,這件事讓不少秘黨的人都感到不快。」

「龍王的出現倒不全是壞事情,起碼祂將很多事情都暫時壓下了,祂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閃爆點,只要出現攪起的風浪就能吞沒一切影響。」林年說,「現在混血種的世界里應該很亂吧?」

昂熱說:「不算,龍王出沒的事情已經被正統和秘黨聯手封鎖了,雖然直到現在也有不少賞金獵人和混血種勢力出沒在濱海城市,但他們所在尋找的也不過是『疑為純血龍類出沒的痕跡』罷了。」

「針對龍王的應急小組確定名單了嗎?」

「沒有,畢竟四大君主早已蘇醒但卻一直藏在人類社會的說法太過具有沖擊性了,雖然這個理論早已經過假說,但直到現在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們更寧願相信這次你們遇見的是某位復蘇的尊貴的次代種。」

「是次代種還是初代種難道我分不清么?」林年嗤笑。

「你分得清是不夠的,你應該清楚這一點。」昂熱淡淡地說,「你的確有著殺死青銅與火之王兩位雙生子的戰績,但很多人看來你的成功和秘黨的幫助脫不了關系,所以那部分人對你真正擁有的力量存在著一定的質疑和輕視——對於『s』級混血種,他們有著屬於他們的那一套傳統的認知。」

「可以理解。」林年點頭,就算是他自己也並不認為殺死諾頓和康斯坦丁後他就擁有叫板四大君主的資格了,四大君主這個頭銜永遠比口中叫出來的時候要沉重數百乃至數千倍,這是只有覲見過他們的人才能領悟到的事實。

「針對次代種和初代種的應急處理方式差距很大,但現在專項調查小組已經成立,正在濱海城市進行勘察和取樣,既然那只純血龍類可以隱藏這么久不被發現,那么想要再度把他從人類社會里刨出來也是一項麻煩工程,不能急於一時。」

昂熱說,

「眼下真正會落在你們身上的麻煩反倒是對內的,也就是你們回到學院後即將接受的問詢。」

「或者說審訊?」林年更改校長那略顯委婉的措辭,「還是由執行部操刀嗎?還是說等cc1000次快車到學院後,下車就由梟鳥小隊直接把火車上『ss』級任務的所有參與者移交審訊部處理?」

「沒有那么過分。」昂熱輕輕擺頭,「而且這次校董會特派任務出現問題,執行部也難咎其責,部長施耐德也會接受暫時的停職調查,等待他是不僅是過去十年的所有工作清查,還有著趕往波濤菲諾進行面見校董會的一次審問。」

「聽起來很慘。」

「比聽起來還要慘,執行部向來都是對外的利刃,但這把利刃出問題時,刀匠可從不會放輕重鍛時落下的鐵錘。」昂熱說,「所以問詢你們的人會是校董會派來的專項調查小組,這個小組獨立於卡塞爾學院的制度,直接聽命校董會,這個意思也就是在學院里,甚至連我說的話他們都可以置若罔聞,並且在一定的情況下他們甚至可以凌駕於校長的權限調查我本身。」

「秘黨的組織安全委員會啊。」林年神色微妙。

「硬要說的話,和克格勃也沒什么區別(克格勃,全稱「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校董會看我早就不爽了,所以大概這次會找由頭『敲打』我一番。」老家伙聳肩,看起來並不在意即將落到自己頭上的重錘。

「但我們還有時間好好准備一下。」林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說。

「一個星期的時間。」昂熱看著林年眉飛色舞地說,「感謝芝加哥工人罷工的游行活動,不得不讓我們都在這座城市滯留整整一個星期。」

林年看著這個老家伙那眉飛色舞的樣子,大概清楚了對方在這件事後做了什么樣的角色。

這一個星期的緩沖時間就是用來給從濱海城市回來的他們對口供的,或許校長也需要這段時間來准備卡塞爾學院內部的一些聲音問題,以更好地對抗這次校董會即將落下的重錘。

但就像林年之前說的那樣,所有的饋贈都寫好了它的代價,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的。

希爾伯特·讓·昂熱和林年之間存在著一個只有他們彼此才知道的秘密契約,也正是因為這個契約的存在,才能讓他們交換著這足以讓校董會勃然大怒,堪稱『背叛』的情報,

只要在契約還尚在履行的時間里,林年和昂熱兩個人的目標和初心尚未改變時,他們就永遠是師道尊嚴的老師和不矜不伐的學生。

「一個星期的時間是不是太久了,我擔心這段時間里學院里會出什么變故。」林年問。

「你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昂熱忽然問。

林年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沒什么意義,這段時間糟心事情夠多了,無論什么時候都談不上休息。

「你需要休息。」昂熱看著林年說,「這七天除了給你們緩沖,更主要的是讓你們放慢步伐。」

「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休息,聽話。」昂熱伸手搭在了自己學生的肩膀上,「現在真正該著急的是學院里的那群調查小組,而不是我們。這七天就當是暑假最後的七天,芝加哥這座城市很不錯,密歇根湖畔的游輪和花園也很漂亮,你可以帶你的小女朋友去逛逛,散散心。」

林年愣了一下,啥也沒說。

「多關心一下身邊還沒有離開的人。」昂熱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一直追逐已經離開的人的影子,只會讓你在以後的偶然之間發現你越走越遠,直到無論是身前還是身後都是過去,比起失去過去,丟掉現在才是真正可怕的。」

「我知道了。」林年垂首回答。

「『hyatt regency chicago』酒店的套房很不錯,只不過在旺季的時候有些難預定。」昂熱收回手又再度提起了他一開始提起的事,只不過這次他甚至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黑色的房卡遞給了林年,「但好在我已經提前一天幫你們預定了最好的房間,酒店大樓頂層,可以俯瞰大半條芝加哥河,晚上可以去坐坐他底樓的餐吧,酒類品種多樣,我個人推薦09年的瑪歌干紅,對於年輕人來說應該很好入口。」

「19歲在美國應該還沒有到法定飲酒年齡吧?」

「這就看你自己了,在一個好的夜晚陪女孩總需要喝點什么東西...總不能喝可樂和氣泡水。」昂熱說完後就轉身離開了,從教堂的過道往回走,硬底皮鞋的聲音越來越遠。

「那校長呢?這七天留在芝加哥,校長你又有什么需要忙的事情?」林年沒有回頭,開口問。

「年輕人做年輕事,像我這樣的老家伙自然也有一些老朋友需要見面,商討一些只會在老年聚會上出現的乏味問題。」昂熱的聲音越飄越遠,「如果沒有什么意外,七天後我會在學院等你,到時候希望能見到一個全新精神面貌的小伙子。」

話語飄落後,腳步聲也消失了,林年側頭去看,昂熱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那扇2000磅的青銅大門卻是完全沒有被推動的跡象。

「七天...么。」林年輕輕倚靠在了坐席的靠背上,恰逢此時,教堂穹頂十二點的鍾聲敲響了,宏大綿長,在斑斕彩光氤氳的空曠的教堂內不斷回盪。

教堂外密歇根湖畔的街道上,宏大的鍾聲中人流熙熙攘攘並未因為鍾聲而停止流動,但在黑色人潮中一尾蜉蝣卻忽然停下了。

那是一個男孩,他茫然地抬頭看向遠處的教堂,哥特式深入青藍天空的尖頂下黑色的巨鍾擺動,他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在鍾聲中迷失,那雙惘然的金色瞳孔里教堂上的白鴿振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