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只是閑聊(2 / 2)

維樂娃說到這里沉默了很久,林年也不曾催她,耳邊到處都是沙灘上的喧囂,但兩人都聽不見了,遮陽傘底下的空氣似乎也回到了那陰雨綿綿一天下庄園的那副男人的遺像前,都是那樣的死寂沉默,骨子里透著不爽利的濕冷感。

維樂娃抬頭說,「那時她回答我說,不,你錯了,你還太小,太年輕,見到的事情太少了。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那么一小群人的,當他們不悅的視線落在了你身上,要施以雷霆懲戒你時,你能做的只有祈求和原諒,因為你一旦還擊,你得到的不會是尊敬和榮耀,而是我不想同現在你年紀講述的羞辱。」

她頓了一下,說:「我說他們想要什么?她說他們想要你,想要你的血統,她們說赫爾辛基家族或許唯一的價值就在於你,他們想要得到你未來的支配權。」

未來的支配權。不如說那群赫爾辛基夫人口中高高在上的人想要的是一個14、15歲年輕靚麗女孩的所有,從那頭白金色的頭發,到清澈亮麗的綠色瞳孔,到精致高聳的瓊鼻,再到微有規模的胸部和筆直白皙的腿,從頭到腳每一根汗毛和每一滴少女純潔的血液,名叫維樂娃·赫爾辛基這個女人的「擁有權」。

那是多么恐怖的話啊,奪走屬於自己的未來。林年可以想象那時候那個稚嫩女孩的茫然,站在自己母親面前腦海中涌起的對於「支配權」產生的骯臟污穢的聯想,於是恐懼也隨之冒起,牙關顫抖,黑色的情緒一寸寸填滿全身的毛孔,那股陰雨天的濕冷感就被封在了血管和肌肉里,直到神經和骨頭一起壞死,疼痛得不能自已。

「我拒絕了。」維樂娃說,「我害怕地後退了一步,撞到桌子,大聲說你在說什么瘋話?你一年就回來三天,今天忽然回來我以為你給我帶了什么禮物,你要給我什么驚喜,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嗎?你個婊子養的東西!那時我有些口不擇言,或許罵得比這更難聽,但我現在已經記不得原話了。」

林年點頭。

「我以為她會給我一耳光,甚至我期待她惡毒、蠻不講理地拉扯我的衣服,虐待我,強迫我,但他沒有。

維樂娃平靜地說:「因為當我回過神來後就發現她跪了下來。」

「那個曾經那么驕傲的女人,那么雍容華貴的女人,在你面前端持母親架子的女人忽然就垮下來了。就像高樓的腳手架抽掉了最重要的一塊木條,轟隆一聲所有千日千夜搭建好的框架全部散掉了,砸在了地上斷的斷,碎的碎,一片狼藉。

「她說,我求你,維樂娃,救救你父親的家族,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僅剩下的引以為豪的東西了。」

「你父親引以為豪的東西應該是你,而不是你的家族。」林年淡淡地說。是的,他的確不該提出建議,但他還是這么做了。

「可惜我知道我父親不是這樣的人。」維樂娃緩緩說,「我的父親認為家族榮譽比一切都要重要,為了家族榮譽他甚至能去舔別人的鞋子,他和瑞典王室的一些權貴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即使那個人年齡比他大上許多,他也願意這么做,因為這樣能維穩家族在社會的地位。」

林年不說話了,安靜聽,時而抿一口澀口的汽水。

「我的媽媽是愛那個男人的,愛得有些瘋狂,所以她才會即使愛我也一年三天也不回家,我有時分不清楚她愛我多一些還是愛家族多一些。

「我想大概是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因為她愛家族不是因為她真的愛那些榮譽和金錢,我知道她真正愛的是她的亡夫,我的父親。所以我真的要殘忍地去質問她你愛我多一些還是愛你的丈夫多一些嗎?」

維樂娃低聲說:「她跪下求我,我拿我手邊一切的東西砸她,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做,不能激起她的怒火,事態就會真正地劃向不能更改的結局。但她還是讓我失望了,她一直跪在那里看著我,額頭都被砸流血了也沒有起來。我質問她你是不是把我當工具?我是不是你從小到大養的肉豬?我做錯了什么你要這么對我?你如果不愛我那你為什么要在我花滑得獎時見人就誇我是你的女兒?你再這樣信不信我從這里跳下去自殺!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跪在那里看著我,應該是哭了,所以我也哭得很厲害。到最後我們就抱在一起哭,想起來很蠢,但哭完後我就收拾行李離開了庄園,坐上了那輛我從小到大就想坐的賓利車...哦忘了提了,我母親的座駕是一輛老款的賓利,那是我父親最喜歡的車,一直到他死後我母親也堅持坐它去工作和出行,即使它已經老得不像話了,大小毛病一大堆。

「可笑的是,我以前看我母親坐車離開時都想著總有一天我也要坐著那輛車離開庄園,這在我心中代表著成熟和獨立...然後我的確坐上了那輛車離開了,但卻不是以我想要的那種形式。」維樂娃說到這里居然笑了起來,就像被曾經自己的幻想與現實恰如曼妥思丟進了可樂瓶里發生的沖突反應逗樂了一樣,起碼那時車上的維樂娃·赫爾辛基心情的確是如黑**涌般崩潰的。

「那群權貴,你母親口中的所謂惹不起的大人物,他們的目的應該沒有那么三俗。」林年避開她的笑容說。

「的確,原本我以為我的未來會很糟,比《茶花女》還糟糕,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看中的的確是如他們最開始與我媽媽說的那樣,在當時我的世界中還是抽象的,不能理解的奇妙的東西。」

「血統。」維樂娃輕巧地把半滿的飲料罐立著在食指頂端上快速旋轉,這股巧勁讓遠處偷窺著這邊的人驚訝地睜大眼睛,不少試圖模仿的還把飲料倒在了身上。

「我居然是混血種,赫爾辛基家族歷史上有過混血種,到了我這一代血統返祖達到了喜人的水准。」維樂娃說,「那位權貴背後的勢力希望赫爾辛基家族成為他們的附庸,他們不缺打手,但卻缺少歐洲真正的上流社會中具有一定印象里的擁躉。

「社會上的話語權這種東西他們是永遠不嫌多的,而他們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們所認同的優秀血統,他們認為擁有著血統的人天生就是高級的,也只有高級的人才配掌控權柄。所以他們在一個昏暗的大房間中許諾我如果我為他們做事,以他們為『眼』,那么赫爾辛基家族將迎來他的祖輩根本不敢想象的巔峰。」

「你同意了。」林年說。

「我同意了,沒有理由不同意,我以為我的未來會很糟,成為大人物手中的玩物,真正沒有尊嚴的奴隸——不要小瞧14、15歲少女對於性黑暗的幻想,我甚至在最崩潰的時候試圖割裂自己的...」

維樂娃沒把下面的話說出口,以為林年伸手兩根手指貼了一下她的嘴唇,視線默然落在她身後啃西瓜皮的夏望身上。

「對不起,失言了。」維樂娃點頭表示道歉。

「沒事。」林年搖頭,「我大概明白你想說什么,又想慶祝什么了。但你應該知道的,這一切都還沒有完,你與一些人達成了契約,即使你失敗過一次,但契約還是會繼續履行下去。」

「我是知道的,現在的我也並非在向你訴苦。」維樂娃輕輕頷首。

她只是在道歉。林年心里是知道的,但他卻只是搖了搖頭,不是不接受這些道歉,而是對整件事情,這個女孩的遭遇,以及她之後所做的,自己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發生的故事感到有些情緒復雜。

他不會承諾這個女孩他能做到什么,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並非是能力的限制,而是立場的問題。

他今天就暫時只當聽了一個故事,一個原本他不甚了解又忽然消失在他生活中的女孩的故事。

...可能以後他會有一個立場去介入故事里,但那也是以後的可能了。

「那么現在你准備做什么?」林年喝了口還剩下大半的可樂問。

「做什么?」維樂娃話語慢了幾拍,看向林年然後又舉杯,「既然是沙灘上的偶遇,當然就是敘舊、暢飲,然後玩耍了。我一樣被滯留在了芝加哥,地鐵工人可不會在乎赫爾辛基家族的榮耀,我想他們就連加圖索家族的榮耀也不在乎...前提是學生會會長也被留在了這里,但據我所知他現在還在愛琴海漂流垂釣。」

「所以你之前是在慶祝什么?」林年回到了最原初的那個話題。

「這個當然就是慶祝我可以重新肆無忌憚地喝碳酸飲料了啊!」

維樂娃忽然笑得只剩下眼縫,大方地和林年撞杯,「你忘了?之前我不是在康斯坦丁戰役中受傷了嗎?有個沒良心的家伙打了我槍,用的還是致命的汞芯煉金彈頭,如果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大概已經死了。就算沒有死在醫院搶救也是夠嗆的。

「或許我得感謝某些人認為我還是有利用價值的,所以不惜重金把我從『海拉』(死神)那里拖了回來,為了避免腹脹、腸蠕動和骨質脫鈣,醫生囑咐我長時間都不能喝碳酸飲料直到痊愈為止。」

「所以你現在痊愈了。」林年看向維樂娃身上那毫不遮掩的傷口,雖說都是再贊美傷疤是男人的勛章,但這兩個傷疤出現在維樂娃身上時搭配她那氣質還是有一種近乎扭曲的美感。

「痊愈了,飲料每天可以喝到飽了。」維樂娃毫不掩飾自己的身軀,甚至輕輕伸懶腰去主動展示年輕女孩的媚態,在林年主動避開視線時又忍不住笑。

「但之後也絕對會忙起來就是了。」她小聲感嘆。

林年看著她似乎透露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說的側臉,點了點頭,「那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了什么?」維樂娃忽然啞然失笑,拿著飲料的手擺動,「別亂說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變成叛徒什么的,我們只是簡單的偶遇然後敘舊而已。如果被你小女朋友聽到了你說這么曖昧的話,小心她吃醋哦!」

「她還不至於吃這種飛醋...」

「很難說哦,她能保證你不變心,但能保證你不會一夜情嗎?」

林年沒搭話,心說拋開14、15歲少女的黃色廢料有多少不談,但18、19歲的女孩腦袋里的壞東西肯定是日漸所長的——簡單的聚沙成塔的定理!

維樂娃盯著林年忽然說,「看起來遇見不好的事情的人不止我一個。」

林年怔了一下,不大理解她的意思。

維樂娃坐正了,說:「對不起。」

「為什么道歉?」

「一年不見,你變了許多。」維樂娃說。

「比如。」

「更冷酷了,更像是一個不苟言笑的男人了。如果按喜歡感慨人生的老年人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男孩又再度成長向男人了吧。」維樂娃說,「即使這種成長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對不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林年搖頭,「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

維樂娃看著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緩緩笑著搖頭了,伸手躍過他去撈了一瓶新的汽水。

也正是這個時候沙灘排球場那邊吹哨了,林年轉頭看了過去,看見了比分最後是21:20,楚子航和路明非居然輸掉了比賽。

即使路明非雄起了一時,但奈何夏彌和蘇曉檣的韌性超乎了他們的想象,硬是最後連扳兩分贏下了比賽,楚子航和路明非正在場上對視,表情在陽光下都很喜劇,也不知道是誰抱著誰去沙灘邊來一場日式奔跑。

「感覺真好啊。」

維樂娃看著夏彌和蘇曉檣笑著說:「你女朋友身邊那個妞兒是大一新生嗎?生面孔啊,能在運動上贏過會長(維樂娃·赫爾辛基休學時期在獅心會的會員籍也沒有被撤銷),看起來也是不錯的潛力股。」

「新生,火車站遇到的,暫時一起行動。」林年回答。

「看起來活力十足...噢喲,好像她們遇到新的挑戰了。」維樂娃說,在她的揚首示意下,林年瞥眼看見了場邊上走來了兩張新面孔...不,說是兩張新面孔大概是不准確的。

因為林年晃一眼的情況下那兩張面孔幾乎一模一樣,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以他的視力不可能出現視覺重影,在重新認真看過去後才發現走向沙灘場的居然是一對漂亮的女性雙胞胎,那水平線以上的長相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唯一區別就是彼此之間的氣質。

一個清麗大方不甚突出,但另一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一股妖嬈的八面玲瓏的魅力,兩者一起出現時又怪異地升起一股和諧的感覺,就像玫瑰的藤與花纏繞,綠與紅兩者沖突的交融美。

而她們兩個似乎在跟蘇曉檣和夏彌交談,想要比賽上一場沙灘排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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