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面子(2 / 2)

讓人難以忍耐的沉默,落葉鋪滿的院落里,沒有人說話,詭異而鐵冷的場面持續地進行著,空氣中的氛圍更是粘稠到如是那開始滴落桌邊的赤紅鮮血。

「咚」的一聲,不是石桌坍塌了,也不是腦袋被壓破了,混血種的頭骨比一般的合金還要堅硬,甚至子彈都很難徹底貫穿——司馬栩栩用自己的額頭驗證了這一點,他短暫地爆發出了一點力量,猛地抵抗後腦勺上的力量彈起了一點距離,將額頭作為施力點頂在了漢白玉的石桌面上,這樣就算被縛也能預留出口鼻的位置。

有了空隙,就可以說話,於是他開口說話。由於出血過多,他的嘴唇貼在血水中發音有些模糊,可在場的人依舊能讀懂他在說什么,簡單的四個字,充滿著難以被劇痛壓服的憤怒和倔強。

他說:我不接受。

「何苦呢。」司馬宗族長低沉地嘆氣,低聲問,「這是有益於雙方的決定,李氏宗族與司馬氏宗族共同商議達成的最終決策,你認為是以你一己之力可以顛覆的嗎?栩栩,人切莫自以為是,這是你年幼時我便教導於你的道理,你如今年已冠七,血統與一路走來的優異證實了你的資格,長老與宗族長們在去年年末時的宗族大會上便已經肯允你今年年末冠禮之時的『月』的儀式,從此以後你便是正統的『司馬霜月』,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耍脾氣的。」

老人不為司馬栩栩這個年輕之輩的反抗感到羞惱或者憤怒,他好像料到了這一幕會發生,所以淡然所對,乏味,無趣,如是枯樹再見一具屍骸倒在泥土中被禿鷲啃噬,百年如一日。

石桌的血水中,司馬栩栩的額骨下漢白玉的石桌發出了『咔咔』的細碎聲響,而他只是重復了剛才的那句話。

我不接受。

「你應該知道,就算你今天被獲月折斷雙臂,以你的血統和家族的醫療水平,當你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你總會毫發無損,現在你的堅持不過是徒增苦痛罷了。」司馬宗族長聲音漸漸枯朽,讓人感覺不到活人的生氣。

我不接受。

還是那四個字,司馬栩栩把死倔的性格詮釋得淋漓盡致,桌面那縫隙中鮮血倒影中的雙眸是血染的黃金瞳。

李獲月手上繼續開始加力,司馬宗族長也沒有松口的意思,名叫蘞蔓的女人也只是垂下眼眸不去看這一幕,史官依舊在記載,桌上血泊中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男孩在沉默中發泄著滔天的憤怒。

「真麻煩。」司馬宗族長淡漠地看著桌上的男孩說。

老人的眼中始終沒有同情,只有那死一樣的枯朽。

紅色的楓葉從枝頭緩緩飄落,點進了石桌中心的鮮血里,帶著白色弧光的血紅漣漪一圈圈散開,石桌前每個人都坐得好好的,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團鮮血從鼻腔中碎掉的軟組織里噴了出來,不知何時坐回座椅上的司馬栩栩向前栽倒,右手捂住口鼻制止更多的鮮血噴涌出來,在他即將撞翻石桌時,坐在他身旁的林年輕輕伸手攔在了他的胸口,撐住了他。

石椅上安然不動的林年伸著手,輕輕拖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的男孩,沒有在意被血澆濕的溫熱手臂和衣袖,只是漠然抬頭看向坐在椅子上渾身緊綳右手按住後腰的李獲月,以及對面雙手手指交叉微睜雙眼的司馬宗族長問,「.原來這就是正統的待客之道嗎,一個用自己人開刀的下馬威?」

「比之栩栩還要卓越的『玉漏』嗎不應該說是遠超前者,望其項背都是奢求的.『時間零』?」司馬宗族長赫赫的笑聲就像風吹過蛀死的老樹發出的嗚鳴,「壯志凌雲出少年,很難想象曾經正統居然遺漏過這樣出色的人才去了海外,這倒是正統的錯過和過錯了。」

「你們對自己家族的人如何懲戒,又有什么樣的規矩我不想管,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在作為外人的我的面前做這么一出,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人了?又或者我直接說了」林年直視司馬宗族長淡淡地問,「你們正統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哪里的話。」司馬宗族長緩緩起身了,他起身,史官,蘞蔓,李獲月也不再坐著,一齊起身。

蘞蔓要去扶老人,卻被老人推手表示不必,他隔著漢白玉石桌望著林年,忽然地佝僂起那身腰桿行了一個禮,聲音淡和沒有波動地說,「若是正統來客覺得冒犯了,這是我們的不對,讓貴客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也是我們的過錯,既然有錯自然要罰。」

他的話語落下,林年忽然出現在了李獲月的身邊,就像跳幀,沒人看到他怎么移動的,當視線重新找到他的時候,他的右手已經高高抬起,死死地抓住了李獲月的手腕。

李獲月被錮住的那只手中赫然抓著一把輕薄古朴的暗金色雙刃刺,也不知道她是藏在那身好看衣裳內的哪里,如果不是林年遏制住她的手腕,恐怕這把凶器已經見了紅而見紅的對象不會是其他任何人,只會是老人口中的「當罰之人」。

李獲月。是她對司馬栩栩動的手,讓這場會談見了紅,若要追究起來,對賓客大不敬的人從來都不是司馬宗族長,因為在司馬栩栩冒犯宗族長時,老人從未有過言語上的命令處罰,從頭到尾都是李獲月自己擅自行動壓下了司馬栩栩,導致局面難看。

司馬宗族長抬起了一些鞠躬致歉的頭顱,看著阻止了李獲月動作的林年,他似乎沒有想到林年能快到這種地步,將整個局面瞬間就摁死在了桌上。

可能原本的故事還會按著一些人的規劃走下去,但從現在開始,林年決定干涉,那么最開始的規劃就該被掃去桌下埋進土里。

李獲月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沒有看林年,蘞蔓站在漢白玉石桌邊低著頭雙手揪著衣角看不清表情,司馬栩栩想要站起制止這一切,但卻因為傷得太重沒緩過來差些摔倒在地上,只能一只手按住石桌弓腰劇烈地噴血。

林年則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沉默了片刻,一點點地將李獲月那只抓住雙刃刺的手臂按了下來,那是絕對無法反抗的距離,就算是李獲月也緩緩地看向了身旁的男孩,被那股不可思議的巨力牽引著將凶器放在桌上的血泊里,一點點地後退坐在了椅子上。

林年做完這一切,松開李獲月的手腕,轉身坐回了椅子,平和地說,「你說我是貴客,那么我有沒有面子讓之前所有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要聊什么事情我們從現在開始從頭聊。」

「貴客的面子自然要給,尤其是您的面子。」司馬宗族長重新坐回了椅子,在他死人般枯朽的目光中,其他人也重新落座。

「我想知道我的面子有多大。」

「比你想象的要大,而且要大許多。」司馬宗族長露出了令人不安的笑容。

「如果我要你和司馬栩栩道歉,你會做嗎?」

「如果這能換來您的友誼和合作,我們這些老不死的自然都會照做。」

林年准備說什么的時候,他身旁的司馬栩栩輕輕在桌下扯住了他的衣角,兩人沒有視線的交匯,但林年卻明白了男孩的意思。

那是祈求。

「說說『月』的儀式問題,什么叫將『月』進行繼承?我以為每一代的『月』都是從生下來開始培養的,又或者說從生前就開始准備了,怎么會有『繼承』這種說法。」林年回應了司馬栩栩的請求,將話題重返石桌之上的血紅之中。

「看來你對『月』計劃也稍有了解啊,但似乎了解的卻並不太多。」老人說,「這個倒是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