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如彼築室於道謀(1 / 2)

素華映月 春溫一笑 3687 字 2022-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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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次輔雖覺多事,卻也動心。徐郴從南京來信請示這樁婚事時,徐次輔獨自書房扼腕嘆息,「可惜二房、三房次女實不頂事,否則,素華這親事,何等趁心。」雖說文官、武將殊途,但是平北侯府、魏國公府都是京城赫赫揚揚府邸,平北侯是先帝、今上器重國之棟梁,能和他結為親家,於有榮焉。

當時慮著嚴首輔才是心頭大患,平北侯雖好,到底親事未曾應下,還有回旋余地。何況,嚴首輔是小人,平北侯是君子,寧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故此,徐次輔願意把素華許給嚴家,而不是張家。

徐次輔心目中,女兒也好,孫女也好,遲早都是別人家人。只有兒子、孫子,才是始終姓徐,永遠是徐家人,自己人。犧牲別人家人,成全自己、成全自己兒孫,徐次輔並沒覺著不忍心、不舍得。

女孩兒,該像《晉書列女列傳》中李家絡秀一般。絡秀是富戶李家女兒,李家雖富,並無權勢,安東將軍周浚看上絡秀,求為妾,絡秀父親和哥哥不肯答應,絡秀卻很絕訣,「門戶殄瘁,何惜一女!」後來她嫁給周浚,生下周顗、周嵩、周謨三個兒子,兒子有出息,李家也得方幅齒遇。

「何惜一女」,這不只是絡秀想法,是千千萬萬天朝人士想法。舍出一個女孩兒,振興一個家族,天底下哪有比這上算買賣。

「素華飽讀詩書,禮儀嫻雅,稟性孝順,定會體諒祖父難處、體諒徐家困境。」勸說從未謀面孫女之前,答次輔是很有信心,根本沒想過素華會拒絕她。身為徐家一員,家族需要你犧牲自己時候,於情於理,你不是應該挺身而出、當仁不讓么?

可惜,擅書畫、長琴棋、才華出眾素華,從小受儒家教育長大素華,竟全無大局觀念,並不肯為祖父、為徐家、為她姐妹們舍身。素華,那般有靈性素華,竟是小家子氣很,自私自利很,出乎徐次輔意料。

等到徐郴拿出婚書,徐次輔也就打消了把素華送到嚴家念頭------有媒、有聘、有婚書,這親事已是板上訂釘,再也反悔不得。徐次輔並不是愛較勁人,對於既成事實,他態度是「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已經這樣了,追究何益。

再後來,徐素心好像變了個人似,也不畏縮了,儀態也大方了,俏生生站那里,雖說不上姿容絕世,卻也清可人。徐次輔明白自己是被繼妻、二兒媳蒙騙,竟然容得她們自己眼皮子底下,凌虐自己親孫女、徐家正經姑娘。

送出去徐素心,嚴首輔坦然不相疑,徐次輔日子好過許多。皇帝面前沒人進讒言誣陷,科道言官也不會無緣無故上奏折彈劾,辦起公事來,也格外順暢。

徐次輔當然不會滿足這些,他有遠大抱負。第二把交椅向來是難座,他離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不坐上去,怎會甘心。

徐次輔捋著胡子想了又想,越想越動心。若是魏國公府聘禮送來正陽門大街,素華嫁妝也從正陽門大街抬出來、從正陽門大街出嫁,那該是何等風光無限之事。同樣是素華出嫁,正陽門大街出嫁,還是燈市口大街出嫁,對於徐家,可是大大不同。

殷夫人忖度著丈夫心思,笑道:「老大媳婦年紀輕,哪里嫁過女兒?不懂、不會地方一定不少,這放聘、備辦嫁妝里頭門門道道多著呢,少不得我多操操心,把素華婚事妥妥當當辦了。我么,旁沒有,金銀珠玉,倒還有兩箱子,添給素華吧。要做國公夫人女孩兒,嫁妝不能差了。」

徐次輔微笑,妻子真是婦人之見,只能想到這些內宅瑣碎小畫。罷了,女子本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也難指望她有什么遠見卓識。她能知道給素華添妝,能替素華往後日子著想,已經很不壞了。

要是擱從前,徐次輔可能就直接點了頭,「好,便是這般辦理。」不過徐郴自從這次回京之後,和徐次輔父子之間明顯沒有從前親密,好似有了隔閡一般。徐次輔再三思量,決定還是先和長子密談,再做定奪。

「聘禮、添妝之事,容後再議。」徐次輔笑道:「橫豎要到正月底才放聘,還早著。倒是給素華添妝,過了年你便可慢慢整理著,不致到時慌了手腳。」不管哪兒辦婚事,添妝是一樣,很該早早准備。

殷夫人雖心中略有失望,卻毫不外露,還是得體微笑著,「正是呢,打算著親到庫房挑揀一番,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古董玩器以至於日用之物,務必要齊齊備備。」

徐次輔心中大慰,「夫人賢惠。」妻子能待素華到這地步,也是不容易了。女孩兒能從娘家帶走,不就是一幅妝奩么?妝奩越豐厚,女孩兒越有依仗。

徐次輔位至閣臣,雖然如今百官都放了假,他卻還要處置一些緊急公務。「家務事,有勞夫人了。」徐次輔客氣說完,去了外院書房。他這次輔,就算嚴首輔不計較他,也是不好當。有些照例該他票擬公文,必要小心揣摩聖意,方才敢下筆。

徐次輔走後,殷夫人果然饒有興致拿起庫房冊子看著,「這頂金絲賬價值連城,用作陪嫁,定能艷驚四座。」魏國公府富貴又怎么了,也能把他們鎮住。

郁嬤嬤等親信旁聽糊塗,偷偷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迷惑不解。如果說殷夫人真有意給素華添貴重妝奩,她們是不信;可殷夫人分明件件指著她小庫房中值錢、耀人耳目物件兒,由不得人不信。

正陽門大街中饋雖是殷夫人掌管,其實很多事她已經放權給嫡親兒媳徐二太太,故此過年前這些日子徐二太太忙很,腳不沾地。徐三太太倒是清閑沒事,不過她羨慕眼都紅了,卻沒什么法子-----管家油水大,能給丈夫、兒女攢私房,她做夢都想管家。不過,殷夫人哪會允許她這庶子媳婦管家撈好處呢,「長幼有序」,只這四個字,徐三太太便無話可說。

徐二太太很精明,雖是忙腳打後腦勺,婆婆房里動靜卻依舊上心。殷夫人這興致勃勃為素華挑揀嫁妝消息並不保密 ,是以,徐二太太很就知道了。

一時間,徐二太太手腳冰涼。是,那個誘惑很大,真很大,想想素敏能風風光光出嫁,給年輕英俊魏國公做原配嫡妻,超一品國公夫人……太誘人了!如果是動動心眼子,或暗中做個小動作,徐二太太是非常非常樂意。

可是如今婚事已經定了!要改動,便要有非常手段、雷霆手段,那豈是容易?大房無足懼,他們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無論如何不能自暴家丑,無論如何不能跟徐家翻臉,可張家那父子三人都是人中龍鳳,英雄豪傑,他們豈能任人播弄?

徐二太太時而背上發涼,時而心中滾燙,備受煎熬。「婆婆她老人家疼愛素敏,無所不至。原本想著是大好事,如今看來,福禍未知。」

徐二太太真想命人把姨娘房中盤桓徐二爺叫回來,好好商議一番。想想,卻是不能叫。一則,徐二爺和殷夫人是親母子,沒有自己說話份兒;二則,這事只是自己猜測,並沒有實據。

丈夫徐二爺跟自己愈行愈遠,要么不回府,外頭鬼混;要么就是回了府,姨娘房里找樂子。若是自己不小心他面前「詆毀」婆婆,那是雪上加霜了。

徐二太太很想若無其事繼續處置家務,卻哪里還坐住?坐立不安半晌,徐二太太裝做有要事請示婆婆,帶著侍女去了殷夫人上房。

殷夫人見她來,揮手命侍女、婆子都退下,慢慢問她,「來瞧瞧,這些個給敏兒添妝,可還過去?」她面前攤著幾個考究老紅木首飾盒子,盒中珠光寶氣,花團錦簇。

徐二太太膝蓋一軟,她面前跪了下來,「娘,使不得!張家和素華,已是什么都說定了,如何改?」素敏根本沒有合適人家來求親,婆婆卻緊著給素敏治嫁妝,自然是要搶素華婆家了。

早聽聞殷夫人給素華添妝奩時候,徐二太太就知道不對。殷夫人這么多年來不喜人是誰?徐郴啊。徐郴是原配嫡子,因著有徐郴,殷夫人這繼室身份時不時被人提起,徐二爺是做不了嫡長子,委委屈屈做了老二。

素華要嫁張勱,做國公夫人,那怎么能成。自從出了素心嫁為嚴家妾之事,徐家女孩兒身份一落千丈,根本沒有體面人家來求娶。往後即便徐次輔成了首輔,權傾天下,徐素敏也尋不著比魏國公府好婆家,生生被素華這鄉下丫頭壓了下去。

這事不只殷夫人不服氣,徐二太太也是不服氣。大房那素華除了生好看,又有什么了不起之處了?可憐素敏自幼嬌養,是姐妹當中尊貴,臨出閣時,卻被素華那鄉下丫頭比下去了。

徐二太太也曾打過主意,被徐二爺一通好罵,「知道什么叫婚書么?有正書,還有別紙,別紙上祖宗三代名諱列清清楚楚!」罵完,徐二爺轉身到姨娘房中取樂去了。

徐二爺倒不見得是腦子多清楚,他和他爹徐次輔一樣,承認既成事實。素華和張勱都已經正式定婚了,事已至此,你們還瞎想什么?

卻已把徐二太太罵沒話說。是啊,別紙上寫清清楚楚,是徐郴嫁女,和自家又有何干系?別提徐郴已另院別居,他嫁女兒,跟正陽門大街諸人是不甚相干。

就徐二太太死了心、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卻驚聞殷夫人種種言行,不由心中恐懼。她和殷夫人做了將近二十年婆媳,相知甚深。殷夫人是絕對不會好心替素華置辦嫁妝,尤其不會有金絲賬這樣價值連城嫁妝。她把珍藏多年體己拿出來,只會給素敏,不可能給素華。

眼見得徐二太太雙膝跪倒,苦苦哀求,殷夫人微曬,「你怕什么?我都想好了。聘禮送到正陽門大街,魏國公聘便是徐家孫女。到出閣前夕,如果娘不幸身患重疾,難道婚事能就此作罷?少不得徐家換位孫女嫁過去,依舊結了這秦晉之好。」

徐二太太心中略略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婆婆沒打算弄出人命。素華畢竟是公公親孫女,若被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徐二爺定是沒事,夫人和自己,可就難說了。

「大房那丫頭雖然無理,我也不跟她一般見識。」殷夫人淡淡道:「事過境遷,替她尋個殷實人家,豐衣足食過日子,豈不是很好?就憑她,也想壓敏兒上頭,真是痴心妄想。」

徐二太太很想勸婆婆打消這念頭,卻又舍不得開口。如果真如婆婆所言,素敏嫁到國公府,素華也能嫁個殷實人家,自己是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

殷夫人靜靜坐著,纖纖玉手把玩著一只青玉簪。她年紀雖大,保養極好,一雙柔荑如初生葉芽般嬌嫩潔白。徐二太太看著鎮定自若婆婆,心中慚愧,慢慢站了起來,恭謹侍立一邊。

殷夫人手中把玩著青玉簪,思緒飄飛。那年他喪妻子,一身素服到安昭寺上香,面如凝脂,目如點漆,溫文爾雅站眾香客之中,仿佛野鶴立於雞群,風姿秀異,卓爾不凡,自己只是看了他一眼,已是深深喜愛了他,難以自撥。

雖知他是娶過,雖知他亡妻留下有嫡長子,還是不管不顧央求母親,嫁了給他。世人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原以為,自己婚後和他恩恩愛愛,那前妻留下孩子,便算不得什么。

誰知他也好,他母親徐老太太也好,都把徐郴看比眼珠子還貴重,寶貝很。徐郴這連親娘都沒有孩子,竟太太平平長大了,竟比自己親生徐陽出色。

殷夫人心里很痛,自己被一個死人壓頭上倒也罷了,陽兒這么好孩子,生生被徐郴比成了紈絝;到了素敏,能被素華再比下去么?萬萬不能!

兩天之後,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