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初走的時候,想過回頭嗎。」
一個連自己生死都不在乎的人,狠心跟周圍一切都做了結告別的人,怎么能想回頭。
其實,自己的病症,霍皙很早就有察覺,那是去年年末,攝制組即將返程去漠河的時候,有一天霍皙從住的賓館中醒來,意外發現自己不敢翻身了。
她以為是自己手臂睡麻了,緩了一分鍾,再從床上起來的時候,腰間鈍痛,像是扭傷了神經似的,她摸摸,背後周圍的肌膚很熱,霍皙也沒想太多。
只當是背器材的時候扭著了,她朝隔壁的攝像老師討了兩張舒筋活血的膏葯粘上,這一路,直到去了北極村的時候,霍皙才心里隱隱意識到不對。
每到夜間,脊椎總是疼痛難忍,伴隨而來的,還有頻繁的低燒和感冒。
霍皙有時候趁著休息,也會拿手機查自己的病症,網絡信息時代,五花八門說什么的都有,同組的同事也勸她寬心,東北冷,南北溫差大,感冒啊發燒啊都是小狀況。
脊椎疼你說咱天天扛這么重的東西,你天天守著電腦,頸椎病肯定跑不了。
要是真不放心,回去中轉的時候,去當地醫院做個檢查。
霍皙還真挺聽話,大家從哈爾濱返回上海以後,那時已經是十二月份了,之前霍皙和母親在蘇州住過的老房子涉及拆遷,當地居委會著急聯系她回去談拆遷賠償,她想蘇州和上海也沒隔多遠,干脆直接坐車回了家鄉,在那邊醫院做的檢查。
霍皙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情景。
自己站在醫院走廊里,拿著從醫生那里取來的診斷結果,一個人坐在候診的長椅上,一動不動。
「尤文氏肉瘤,惡性的,看片子不大」
「但是你要有個心理准備,這種病很頑固,也不太好治。」
「你家里有親屬?在外面嗎?還是自己來的?」
霍皙訥訥:「沒有親屬。」
醫生溫和的笑:「小姑娘心理壓力不要這么大,叫你家屬來也是想問一下你平常的生活情況,我好做判斷。」
霍皙說:「家里沒人,就我自己了。」
「我爸爸在北京,身體不好,媽媽好多年前就去世了。」
「癌症去世的。」
醫生愣了愣:「你先生呢?男朋友也沒在外頭?」
霍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您就跟我說吧,我沒有男朋友。」
「唉」醫生犯難,用筆撓了撓自己稀疏的頭發:「你這個,我們最好建議是馬上手術,因為肯定是要完全切除腫瘤,用最大的限度達到有效局部控制,防止轉移。」
「從時間上來看,已經非常成熟了。」
醫生說話,總是給自己,給患者留有三分余地:「具體怎么做,你最好從自身條件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的越快越好。」
霍皙丟了魂兒似的走到門口,忽然回頭:「醫生,我的病,和我媽媽有關系嗎?」
「不排除隱性遺傳因素,要進一步做檢查才能知道。」
這回霍皙沒有猶豫了,她很果斷:「我做。」
「手術我做,越快越好。」
然後就是一系列的入院准備和檢查,手術被安排在第三天,那天晚上,霍皙記得,陶蓓蓓還給自己發過一條微信。
她說霍皙姐,你今年能回來嗎?許叔身體不太好,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你要是能回來,就別躲著我們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霍皙披著羽絨服,站在病房的窗戶前,含淚打字:「回。」
那端的陶蓓蓓,躺在自己的床上,捧著手機,一下就興奮起來:「那你回來我去接你啊!你什么時候回來?幾點的飛機?到底是哪一天?」
霍皙閉上眼,她想,蓓蓓啊,如果我還能平安出來,一定馬上回去。
回到你們身邊。
手術整整持續了七個小時,不知是蒼天給霍皙一次機會,還是聽到了她在夜晚的日日無聲祈求。
總之,過程很順利。醫生給她開了很多手後恢復的葯,寫了很多注意事項,還提醒她,最好每隔一段時間,來醫院做一次檢查。
這個年輕瘦弱的姑娘,每每護士路過她的病房,都會私下感慨,這么漂亮得了這個病,真可憐。
她住院到現在,連一個人也沒來看過她。
可霍皙卻覺得,她忽然慶幸自己身邊空無一人。
那種在夜里被刀口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潰的疼痛,那種一個人在漫長時光里思考人生的長久寂寞,還有對遠方某個人某件事的深切思念,都是她最脆弱的片刻。
她慶幸這一場大病,讓她還尚有余力,去勇敢面對。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還要艱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