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小慫樣(2 / 2)

季隨瞧了他一眼,並不打算過問閑事,他不擅長且不喜歡安慰人。

這人世間,誰他娘的沒遇到過幾件糟心事,況且這不過是一次求職失敗而已。

毛線看見了他,叫:「隊長,我可以克服!」

季隨扭臉,點頭:「挺好。」

毛線蹭一下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淚:「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季隨打官腔:「這個不是我能做決定的。」

毛線盯著他的眼睛看了會兒,自知沒有希望,一屁股坐回地上:「我沒臉回家,我對不起爸媽。」

季隨本來要走,聽到他這樣說,問了句:「你家在哪里?」

毛線:「湖城。」

「離得挺遠。」季隨說,「你年齡還小,憑你的本事,在湖城也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陪在爸媽身邊。救援隊工資低,風險大,沒什么好的。」

「我媽不在了。」毛線看著碧藍的大海,「死在了這片海里。五年了,連屍首也沒找到……」

五年前,毛線母親跟隨旅游團游玩,游輪在頁沙島附近海域沉沒。

當時頁沙島還沒有開發重建,附近幾個小島更是如此,基本設施都還沒有配齊,更不用提專門的救援隊,只有零星一兩個民間救援隊支撐著,水平參差不齊,亂象叢生,甚至橫生出了專門的撈屍行業,先談好價給了錢才會下水去撈人救人,坐地漲價,故意拖延營救時間,錯過最好的打撈救治時機……

五年前的那起特大游輪事故,雖然派出了海警消防等出動營救,但因是頭起事故,沒有先例經驗做參考,加上距離遠,海上情況實在驚險等等原因,游輪上六百多個人,最後只救出了八十多個人,撈出了四百余屍體,剩下的一百多人永久性失蹤,其中就有毛線的母親。

如今頁沙島重建,成立應急救援隊。

毛線得知消息後急忙前來應聘,他從小水性不錯,也練過潛水,本來是不怕水的,但是在「深海尋寶」時,他潛在海底,胸口發悶,頭暈惡心,呼吸不上來……

如果不是季隨及時發現他不對勁把他從海底帶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毛線說:「在海底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我媽了。」

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進而由此觸發的深海恐懼症。

這種情況根本不適合當救援隊員。

季隨在他旁邊坐著,思慮了一會兒,問:「你是來撈你母親屍首的?」

「五年了,怎么可能還會……」毛線抬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淚,語氣堅定道,「如果當年就有這種專門的救援隊,我媽媽就不會死。現在既然有了救援隊,我就想,我就想著救出一個人,這世上就會多一個幸福的家庭……我不知道,我其實也沒有這么偉大,我就是想守著我媽媽,讓我媽媽在海底看著,她兒子會來救她……」

季隨攬住他的肩膀:「你跟著我吧。」

指導員反對,全隊反對,只有季隨一個人堅持。

指導員當時和季隨拍桌:「這里不是選秀節目!不是比慘大會!誰講的故事好聽就選誰!他這種情況,一旦下海出了事,你負責嗎?!」

季隨點頭:「我負責。」

「你——」指導員氣到臉紅脖子粗,「你說你負責就能負責得起嗎?!啊!」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季隨沉聲道。

「什么理由?」

「我不想說。」

「你——」

「我會親自帶他,三個月的時間幫他克服。三個月內,隊里如果出了事,不論大小,都算我的。」

三個月的試用期,除了隊里常規正常訓練,業余時間,季隨親自帶著毛線練習游泳、閉氣、潛水、水下切割、海底逃生、深海探險……

過程雖然異常艱辛,毛線在此期間還患上過一次減壓症,但是他們都沒有放棄……沒出試用期,毛線就克服了心理障礙,一個人也可以潛到50米海深……

眨眼過去將近兩年,毛線各項技能在隊里都是拔尖,已是一名優秀的救援隊員。

不僅僅是毛線,阿乙、煤球、夏毅凡,就連老古大排檔的老板都曾受恩於季隨,畢竟是救援隊長,兩年來救過的人,自己都數不清。

季隨並不太記這些,被人拉著感謝的時候,渾身的不自在,譬如現在,被毛線拽著胳膊哭,擼串都擼不帶勁。

「季隊,我是不是很慫很窩囊?我把你留在船上自己上了救援機……八代單傳讓我道歉,我就認慫道歉……」

當時的情況下,毛線護送擔架到救援機是最佳的選擇,沒得選,不存在誰把誰留在海里等死的故意。

毛線向八代單傳道歉,一是因為八代單傳太胡攪蠻纏,二來是因為毛線如果因此被投訴受處分,拿到編制名額的機會渺茫到遙不可及。

季隨咬著煙,無奈地拍了拍毛線的腦袋:「慫嗎?來,我瞅瞅。」

毛線醉的暈乎乎,很聽話地抬起頭,小眼眯縫著幾乎看不見,臉上都是烤串油,還沾著些許辣椒粉和孜然粉。

實在是……看不下去。

季隨扯了幾張抽紙在他臉上胡亂抹了幾下,很違心地說:「一點兒都不慫,小伙挺精神。」

毛線一臉呆滯地盯著季隨看了會兒,咚——腦袋向下砸在了桌子,睡著了。

煤球啃著烤串說:「季隊,你剛拍他腦袋給他擦臉的樣子,像是他親爹。」

季隨伸手越過桌子在他腦袋上蓋了掌:「孫zei。」

一桌人嘻嘻哈哈。

季隨靠著椅背,眯起眼睛。

小慫樣。

有那么個瞬間,倪萊的臉在他眼前一晃而過。

他猛吸了口煙,兩頰凹陷得厲害。

手機震動,指導員發過來兩條微信:

【你這幾天心煩,是因為當初你堅持留下毛線的那個理由嗎?】

【什么時候想說了,找我聊聊?】

季隨瞪著這兩條微信,直到手機屏幕完全變黑,倒影出他整張臉。

他站起來:「你們把毛線送回去,不用等我。」

阿乙:「你去哪里?」

季隨:「放水。」

大排檔只有一間廁所,正在占用中。

季隨沿著街往前走,准備在前街的一家酒吧蹭洗手間放水,然後繞四道街去夏毅凡小酒館坐坐,順便消消食。

酒吧洗手間環境還可以,大理石地板都能照出人影來,盥洗台上放著大盆的夜來香,比大排檔的廁所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擱這一站,尿都比在大排檔的多。

隔間有個沙雕一直在聊微信,兩秒一條三秒一條的聊。

語音時長時短,非常有節奏感,讓人尿都尿不利索。

季隨本來沒聽沙雕聊天內容,水管里的水放到一半的時候,沙雕突然笑出豬叫聲:「島主?神他媽島主!笑死我算了啊哈哈哈哈哈……」

沙雕:「她說她還認識季爺?七哥不會真信了吧。」

沙雕:「我跟你說,凡是來島上玩的女游客,沒一個不認識季爺的。」

語音外放,季隨聽到沙雕手機里傳來一條:【主要是這妞擺著一張臭臉,不給七哥面子,七哥哪丟過這個份】

沙雕:「那妞長得怎么樣?」

【皮膚又嫩又白,小臉蛋當然是好看的,不然七哥也不會看上,就是沒什么表情】

季隨繼續放著水,皺了下眉。

沙雕:「冷美人路線?」

【反正就是七哥讓她笑一個,她一直板著臉不搭理,這就剛上了】

沙雕:「個性啊。」

【相當個性。我聽說七哥是在古城碰上這妞的,她拎了一堆顏料在古城碼頭等來頁沙島的船】

【七哥想騙她去旁邊的葉子島耍,結果這妞沒上當】

【七哥跟了她一路】

【卧槽!!!】

【這妞拎著顏料桶豁了七哥一身!】

【操操操!!!】

【她直接cei了一個酒瓶!】

【完了完了,這事鬧大了】

季隨放完水,水管連抖都沒來及抖,直接提起褲子三兩步到隔間前,一腳踹開隔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