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可能還有人,阿乙,汪醒人,你們再去游艇餐廳找一遍。」季隨對依舊在海里潛水搜尋的隊員們交代道。
季隨站起來,眼睛朝甲板上裹著毛毯的眾人看去。
夏毅凡瞧見他,顛顛跑過來:「季爺。」
季隨:「頁沙島有多少人上了游艇?」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是和倪萊一起上的游艇。」夏毅凡神色一頓,急忙轉身朝著被救上來的眾人喊,「倪萊!」
沒人回應。
季隨胸口猛鈍了下,他救上來的數十人中,沒有倪萊。
「操。」夏毅凡一把扯掉身上的毛毯,邊往回跑邊加大聲音喊,「倪萊!倪萊?!」
毛線從救援機上跑下來:「季隊,羅博說他只給三個人打了電話,這三個人又帶了些什么人上來他不清楚。」
季隨:「找出這三個人!」
毛線拿著名單轉身。
季隨一把抓住他:「倪萊在機上嗎?」
「誰?」毛線一時沒反應過來,錯愕地看著他。
季隨:「租我院子的畫家,倪萊。你剛在救援機上有沒有看見她?」
「沒有。」毛線回想了一秒,搖頭,「沒有。」
季隨放開毛線,拍了下他的肩,凝重道:「去吧。」
毛線:「是。」
被救上來的人中,除了幾個受傷嚴重需要立即送往醫院的傷病號,其余全在救援船的甲板上接受基礎治療。
季隨大步走上前,銳利的眼睛定在人群中的七哥臉上半秒,隨即移開,喊:「倪萊!」
沒有人回應。
夏毅凡紅著眼睛跑過來:「沒找到。季爺,我就是想著她一個人老悶著不好,才帶她出來兜風,我真不知道……」
「其他不用多說。」季隨打斷他,沉穩道,「去給毛線搭把手,統計個准確的人數過來。」
夏毅凡:「好。」
指導員通過對講機和季隨溝通交流現場情況。
阿乙和汪醒人先後潛出海面,其他隊員也陸續回到救援船,全都空手而回。
毛線那邊已經統計好確切人數一一比對過。
只差倪萊一個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游艇側翻倒扣,速度下沉,離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海水灌入船艙,殘存的空氣很快就會被擠壓完。
救援機載著傷病員離開,救援船甲板上氣氛沉重。
毛線戴好潛水裝備:「我再下去挨著摸一遍。」
剛爬出海面的阿乙沒顧得喘上一口氣:「我也去。」
其他救援隊員雖然已經筋疲力盡,但是在清楚知道還少一個人的情況下,都紛紛調整潛水裝備,隨時准備潛入漆黑的海底。
「等著!」季隨喊了聲,大步朝人群中的七哥走過去。
七哥光著上身裹著毛毯假裝打瞌睡。
季隨半蹲在他跟前,抓住毛毯一角快准狠地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
七哥裝作剛被弄醒的樣子,睜開眼:「怎么了這是?」
季隨拽著毛毯,手腕一沉,目光駭人:「人呢?!」
七哥脖子被勒得生疼,劇烈咳嗽了兩聲:「什,什么人?」
季隨扥著毛毯一個猛掀。
七哥像個被丟進沸騰油鍋里的螞蚱,半空彈跳了一下,直直摔回甲板上。
季隨:「人呢?!!!」
七哥蠕動著身體:「我不……」
季隨膝蓋頂在他胸口,單手扼住他的脖子,狠狠往後一磕。
七哥腦袋撞在甲板上,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季隨左手上移,捏住他的下巴,右手按住他的頭頂,下一步只需個寸勁猛地一掰,他脖子就會斷。
目光告訴七哥,季隨想殺人。
「知——」七哥從胸腔里悶出一個古怪的聲音。
季隨松開手:「說!」
前胸後背喉嚨脖子後腦勺……全身無一處不在疼,七哥顧不上疼顧不上求饒,季隨眼里想要殺人的氣勢迫使著他,簡短利落撿重要的信息往外倒豆子:「二層,游戲房,門鎖著,鑰匙丟了。」
季隨心里暗暗舒了口氣,只要人還在游艇里,就有希望。
剛以為她已經葬身海底了。
季隨丟開七哥,站起來,斂起眼底所有情緒,背上潛水設備:「毛線,你跟我下去。其余人原地候著聽指揮。」
漆黑的海底寂靜無聲,沉悶壓抑。頭盔上的照明設施是唯一的光明來源。
雖然天氣狀況尚好,沒有特別大的風浪,但是側翻倒扣的游艇一直在深海中顛簸搖晃,隨時有再翻轉一下的可能。
稍不注意,船體橫出來的斷欄殘弦就會纏住潛水設備,直接威脅潛水員自身的生命。
季隨在前排路,毛線緊跟其後,潛到游艇二層,按照游艇結構圖到達游戲室。
海水早已灌滿走廊,門板被死死堵住。
房門緊鎖,實心木門,看不見室內情況。
季隨用工具敲門,里面沒有聲音響應。他退後游開,全力撞門。
片刻,聽到隱隱約約的呼救聲。
季隨向毛線打了個手勢,兩人合力撞門。一下,兩下,三下……
*
倪萊腳尖立在歪斜的桌球腿上,忍著胳膊的劇痛,腦袋露出水面。
游艇側翻的時候,她被七哥堵在游戲室。
室內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間翻個底掉,雜物亂飛一氣,她不知被什么東西撞了下,直接趴在了地上。
暈暈乎乎間,她看見七哥驚慌地跑出游戲室,出門的時候,他扭頭,和地上的自己視線相觸,滯了兩秒,他隨手鎖上了門。
倪萊掙扎著爬起來,游艇顛簸下沉得厲害,她還沒來得及跑到門口,腦袋就被重物砸中,當即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游艇已經倒扣在海里,海水灌了進來,把她沖到牆角。
房門打不開,沒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倪萊眼睜睜看著天色一層層暗下去,海水一點點漫進來,蓋過她的膝蓋、大腿、腰部以及胸口……
桌球歪斜著卡在房門對角的角落,是室內地勢最高的地方。
倪萊游過去,貼著牆壁站在桌球上。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忘了時間,久到她再次被海水淹沒,桌球被海水沖了個底朝天,倪萊猛地失去支撐,迅速下墜,胳膊在水面一通亂抓,左胳膊不知道卡在了哪里,動彈不得。
她咬緊牙關,拼盡全力往外猛拽,胳膊出來的同時,骨頭鑽心疼。
胳膊脫臼了。
人的求生本能原來可以這么強。
那么多人想要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
倪萊耷拉著一條胳膊,單臂游到桌腿最高處,找好平衡點從水里露出頭時,她如此想道。
等待的時候,倪萊一直心無雜念在默數,數到1800個數時,即使她努力踮著腳尖,不斷高漲的海水還是漫進了她口鼻里。
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不上來。
算了吧。
死吧。
倪萊閉上眼睛,雙腳放平,海水瞬時把她整個人吞沒,身體快速下沉。
突然,她好像聽到門口有聲音,本以為是幻聽,但是撞門聲越來越響。
有人在撞門。
倪萊腳掌踩水,胳膊劃向牆角的桌球,腳尖綳直立在桌腿上,高度還是不夠,只能勉強露出一雙眼睛,嗆了幾口水,大聲呼救。
撞門聲像炸雷,一聲聲響在她鼓膜。
王騰飛,又讓你失望了,我又死不了呢。
倪萊屏氣,腳尖點著桌腿往上踩水,右手向上猛地插進牆角凹進去的卡槽里,胳膊被吊起來,身體向上勉強拉高了兩寸。腳尖在水里劃了幾下,勾到桌腿綳直立住,腦袋後仰,勉強可以露出水面。
門終於被撞開。
頭盔上的一束光照進來,借著亮光,倪萊看見了來人的臉。
島主候選人。
毫無預兆,倪萊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游艇翻沉她沒有哭,被七哥鎖在這里她沒有哭,在漆黑的海水里等待時沒有哭,胳膊脫臼疼到昏厥沒有哭,將要溺死時沒哭……
看到他臉的那瞬,所有情緒上涌爆發表達不出來,只能化作無用的眼淚。
房門破開,季隨一眼看見被掛在牆角的倪萊,像條小魚干。
他迅速做出判斷,對毛線打了個手勢,向倪萊游去,看她一眼,抱住她的腰往水面上送了送,和毛線配合著去掏她塞進卡槽里的右手。
牆角雜物被清理掉,移開桌球,終於把她的右胳膊解放出來。
毛線在前,轉身的時候,游艇一個顛簸,浮在水中的桌球朝著毛線砸過去。
想要提醒毛線已經來不及,季隨抱住倪萊,猛抬腿把毛線踹開。
桌球砸下來,毛線身體雖然避開,但是潛水設備纏在桌腿上被壓在下面。
季隨當機立斷,用工具刀隔斷毛線的潛水管和信號繩,向他打了個丟棄設備立即上岸的手勢。
毛線丟掉設備游出游戲室。
季隨發送求救信號,指令其他隊員下水接應毛線。
季隨眼睛看著倪萊,示意她放松,然後摘下自己嘴里的呼吸器,干脆利落塞到她嘴巴里,胳膊從腋下穿過抱緊她沉入水中,帶離海底。
隊員接應,毛線和季隨順利到達救援船。
季隨把倪萊平放在甲板上,從她嘴巴里拿出呼吸器,單膝跪地解開她的外套,雙手按在她胸口壓了幾下。
倪萊吐出幾口水。
馮安安拎著急救箱跑過來:「季隊,我來。」
季隨沒說話,但也沒放開倪萊。
他一言不發地剝掉她的外套,白色背心被水浸透,透明清晰,緊緊裹著里面黑色內衣,身體曲線畢現。
季隨不著痕跡地瞥過去,托起她的左胳膊捏了捏,判斷著脫位關節位置,去看她的眼睛:「忍著點。」
他一手穩定著倪萊的手臂,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慢慢內旋,頓了兩秒,一個猛推。
咔——
胳膊肘關節歸位。
倪萊疼得眼淚再次飈出來:「疼啊!」
季隨粗糙的大掌握著她細嫩的手臂一寸寸移過去,聲音很輕:「好了。」
冰涼的手臂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倪萊覺得自己身體一下燒了起來。
整個過程,季隨一直看著她的臉。
毫無任何表情變化的臉。
他放下倪萊的手臂,吐出一口氣,一不做二不休,大掌放在她小臉上一通胡摸瞎揉。
真·額頭,真·臉頰,真·鼻子,真·下巴。
沒有假體,沒有打針。
季隨這才確定,她的臉出了問題。
一時說不出什么心情。
馮安安一直跪在倪萊右側,季隨在左側給倪萊胳膊關節歸位的時候她插不上手,現在季隨停下來,她抬起手想要給倪萊做其他檢查,倪萊卻突然抬起雙臂,摸上季隨的臉。
在馮安安以為她要扇季隨巴掌或者像他剛才那般胡摸回來時,倪萊雙手上移,摘下他的頭盔,眼睛直直盯著他的臉,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嘴唇上的那塊破皮被呼吸器刮到,又有血流出來。
季隨看著那塊破皮,低下頭,嘴巴覆上去,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