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暉猝然轉身,赫然只見梵羅從虛空中拽出一個全身是血的人影——那竟然是吳北!
吳北全身上下血淋淋的,但還有氣,甚至還有點意識,因為脖頸被魔尊提住而猛然岔了氣,在劇烈咳嗽中迸濺出泛黑的血——他中毒了。
這不是空間絞力能造成的後果,他在被擒之前一定和魔尊正面扛過,但地獄道劇毒的空氣只要幾口就能毒死一頭大象,戰敗被擒簡直是可以想見的事。
周暉硬生生頓住腳步,面色鐵青:「梵羅……」
他下面一定是爆粗口,但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張順的慘叫猛地拔高,幾乎刺得人耳膜炸裂,隨即如弓弦崩斷般驟然而止。
周暉回過頭,只見張順的身體在強光中赫然化作一截金骨,緊接著延伸、拉長,握在楚河手中,變成了一把長約半米、通體骨白的短刀!
——佛骨刀。
那竟然是一把鳳凰之火生鍛出的,斬妖破魔獨一無二的佛骨刀。
周暉張了張口,勉強才從含著血腥的喉嚨中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你……就這么想離開我嗎?」
哪怕是修煉到足以讓滿天神佛都倍感忌諱的周暉,以及身為四惡道之主的魔尊阿修羅王,其本質都是大魔。就算代表了天道和魔道對峙的最強力量,在真正的佛骨面前,都是難以抵御的。
而現在,這把九天十地內唯一能對他致命的兵器,被鳳凰抓在手里。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真正殺死他,徹底毀滅他的人。
楚河緩緩回過頭,深深望著周暉。
盡管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但在兩人視線交匯的那一刻,周暉腦海里突然如快鏡閃回一般,涌起紛紛揚揚無數的畫面。
他想起摩訶遭受天譴時鳳凰對他憤恨的目光,想起被鐵鏈囚禁時鳳凰震驚錯愕的神情,想起他因為一時暴怒而用強後,第二天鳳凰輕輕說的那句「沒有關系」;還想起那一個個溫暖的午後,他在沙發上用充滿感情的語調朗誦圖蘭朵,冷若冰霜的公主在城牆上宣布王子的名字是愛——那一刻鳳凰唇邊微微露出的一絲微笑,柔軟而又隱蔽。
所有畫面化作漩渦般的色彩,最終定格為眼前,站在不遠處與他遙相凝望的楚河。
周暉手動了動,似乎想抬起來,然而緊接著胸膛一涼。
——他低下頭,一截刀尖正從自己胸前透出,帶起一串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似乎是憤怒的火山爆發前被這冰冷的一刀封凍,烈火急劇壓縮,化作血紅瞳孔,出現在周暉眼里。
他抬手抓住刀尖,竟然並不將它向後推出體外,而是從掌心中驟然發出湛藍的電流,順著刀尖穿過自己的胸膛,沿刀身攀爬直上。
在他身後魔尊面色劇變,然而根本來不及撤手,立刻被電打得向後飛去!
周暉在狂風中轉身,發出震動天地的暴怒的狂吼,流星般出現在魔尊面前,緊接著一拳把他砸到了山壁上!
潮涌般的巨響中大山劇烈搖撼,岩石紛紛解體、墜下。魔尊扔掉手里碎裂的刀,赤手空拳和周暉相搏,每一擊都引起大規模山岩坍塌,將扭曲的火車完全掩埋;地下水系河道傾覆,被接二連三落下的巨石砸出滔天浪花reads;跪在墓碑前的月光。
梵羅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結束了,周暉!」
魔尊身後,阿修羅王法相具現,地獄之門在悠長的吟唱聲中緩緩開啟,無數骷髏冒頭,在滾滾毒煙中發出凄厲的慘叫,爭相伸出碧綠帶毒的骨爪。
周暉被地獄大門中伸出的無數藤蔓纏住,濃煙中似乎出現了無數遠古巨龍的頭,紛紛向他張開布滿獠牙的猙獰的巨口!
「去死吧,」魔尊冷冷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楚河出現在他身後,狂風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該結束的是你。」
下一刻,鳳凰明王化出法相,純青琉璃佛珠迎風飛舞,白袍如巨大的蓮花般張開;楚河抬手握住佛骨刀,向著纏住周暉的巨龍藤蔓,開天辟地一刀斬下。
——無聲的巨響中,地獄之門化作碎塊,在烈焰中倒向虛空。
轟——!!
大山從內部坍塌,山壁脫離、滑落,砸到地面化作齏粉;地下暗河橫流截斷,河道被沖垮掩蓋,大地發出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的轟鳴。
颶風中周暉緊緊抱住楚河,兩人墜落在山壁凸角下,頭頂上大塊山岩砸碎迸出碎石,暴雨般灑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
周暉背後抵著岩石,鳳凰低頭看著他,如水般的長發垂落在他臉側、身上。
鳳凰在發抖。
那頻率是如此難以掩飾,以至於隔著衣袍,周暉都能清晰感覺到,這具緊貼著自己的清瘦軀體在劇烈的戰栗。
「周暉……」他喘息道,用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摸周暉胸前那刀傷。
血液已經凝固了,傷口猙獰翻出血肉,觸碰時手指帶來清晰的冰涼。
周暉沒有動,他只躺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楚河。
多么奇怪,他想。
——這傷明明在自己身上,他卻露出這么難過,這么痛苦的表情。
「……你會等我回來嗎?」鳳凰很輕很輕的問,淚水從他美麗的眼睛里涌出,順著臉頰滑落。
「你會……你會拋棄我嗎,周暉?……」
閃著光的淚水掉落在周暉胸膛上,隨即浸透血肉,滲進血管和心臟。
那是罕見而珍貴的,能起死回生的,鳳凰的眼淚。
周暉也不知道為什么,被刀劍貫穿時他不感到疼,被地獄纏住時也沒有恐懼,甚至死亡的陰影臨在頭頂,他都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然而這一刻,鳳凰的淚水卻讓他徹骨劇痛,仿佛連心臟都緊緊地蜷縮成一團。
周暉無法喘氣,胸腔如同窒息般發疼,但那還不夠。他想要更痛苦一些,更絕望一些,他對自己爆發出的怨恨是如此暴烈,以至於迫切希望自己現在就活活痛死的程度。
「……不,」他說,每一個字都帶來自虐般扭曲的快意:
「要是你走的話,我就……不要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