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1 / 2)

提燈映桃花 淮上 2775 字 202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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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血海。

一道碧綠色的火焰橫跨天際,高溫將驚濤駭浪瞬間蒸發成白汽,形成一道帶著壯麗光暈的彩帶。

緊接著,光帶延伸的盡頭被純青長箭轟然爆開,箭鋒如流星般斬風破浪,瞬間將高空另一端的摩訶撞飛了出去!

鳳凰飛越長空,速度之快幾成虛影,緊接著一掌抓住摩訶,頂著狂卷的氣流將他硬生生壓下。兩道身影從高空中急劇下墜,緊接著轟一聲摔進了血海!

周暉尾隨而至,只見海水如有生命一般從摩訶身側刷然分開,洶涌退去。楚河一手死死按在他胸前,兩人從波濤壯闊的水牆中急速墜落海底,緊接著轟然落到海底深處,一塊坦露出來的平地上。

周暉想都不想,拔腿就向下沖,然而緊接著只聽楚河厲聲道:「別過來!」

「你……」

「別過來,」楚河淡淡道,他半跪在地,直視著腳下的摩訶:「……這是我和大毛之間的事。」

周暉遲疑著停住了腳步。

在兩大明王神力的巨大壓迫下,血海中所有魔物都飛快向遠處遁去,海水被無形的巨力向兩側推去,形成一望無際的、壯觀而又空空盪盪的水牆。

摩訶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冷冷道:「周暉想要殺死我,母親。」

楚河柔聲道:「他沒有。」

「為什么他殺我的時候你無動於衷,我還手就要被阻止?」

「他並不真的想殺你。」

摩訶眼珠動了動,終於望向鳳凰。

孔雀明王的面孔和母親極為相似,但哪怕一個剪影都能分辨出明顯的不同。摩訶的眼梢微微挑起,眼睫總是習慣性眯著,看上去十分銳利而又有一點神經質;他舉手投足都十分隨意,說話的時候語調總帶著嘲諷,哪怕什么都不說也不動,只漫不經心地坐在那里,身上都縈繞著一股從內而外透出的戾氣。

只有在面對鳳凰時,他這種焦躁的感覺才會稍微淡去一些。

「他也許有過這個想法,但並沒有真的下手去做。」楚河頓了頓,道:「所以我希望你的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有些事情已無法改變,但一輩子都不要付諸行動就好了。」

摩訶嘲諷道:「我以為您一直致力於讓這個家恢復和諧呢,原來您也承認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了?」

楚河沉默了片刻。

「是我的錯。」半晌後他道,「是我一開始就想改變本應如此的事情,才釀成了今天的結果。」

他松開摩訶,一屁股坐在地下,把手隨意搭在屈起的膝蓋上,望向遠處磅礴的水牆。

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消失了,摩訶有點不適應。他躺在地上眨了會兒眼睛,才慢吞吞起身坐在楚河面前,警惕地盯著母親。

「……您到底想說什么?」

「你被天譴的時候,」楚河緩緩道,「我也覺得周暉確實是想讓你死的。」

摩訶怔了怔。

「那是我這輩子最恨周暉的時候,我覺得他明明應該救你,卻袖手旁觀,甚至還阻撓我代替你去承受天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才是想殺死你的劊子手。因為這件事我對他的憤怒和恨意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想到分手,連當年三十三重天上的雪山神女……」

摩訶專注地聽著,楚河卻突然頓住了。

——甚至連當年的雪山神女,都沒有讓我燃起如此清晰而深刻的憤恨。

不過他並沒有當著摩訶的面把這句話說出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慢慢意識到,我對周暉的憤怒其實更多來源於移情和自我欺騙。在你被封印在h市地底石窟中的數百年歲月里,我真正怨恨的其實是自己——那個沒有辦法保護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陷入泥潭中的自己……」

「根本不是那樣!」摩訶猝然反駁:「跟您沒有關系!如果從小沒有您的話——」

「就是那樣的。」鳳凰心平氣和地打斷了他,「在教育你的過程中我做了太多錯誤的決定,正因為無法面對坑害了孩子的自己,我才把一切怨恨都轉移到周暉身上。『為什么不向摩訶施以援手?為什么要阻撓我代替摩訶承受天譴?』——其實我內心深處是知道的,如果從天譴第一道雷開始就親身代替你的話,我堅持不到最後一擊便會神魂俱滅,而周暉的結局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摩訶沉默良久。

「而周暉的決定,並沒有什么錯。與其說他選擇犧牲你,不如說他選擇承受被怨恨的代價,也要保住我……」

鳳凰語氣略微復雜地頓了頓。

「很多年以前我認為孩子是最重要的,血脈相通的你和迦樓羅才是最不可能棄彼此而去的。但在歲月的流逝中,我漸漸發現,這其實是一種很自私的想法。僅憑血脈就認定了至高無上的重要性,又將他人的真心和愛意置於何地?」

「在漫長的一生中,你總能找到一個與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你對他付出感情,也可以要求他以相同的感情陪伴你到生命的終點。然而這個人不會是你的後代,孩子沒有承擔父母過度感情需要的責任,相對父母也沒有必須為孩子犧牲一切的義務。周暉從開始就很清楚這一點,然而我到最後一刻才明白過來。」

「……我明白您的意思。」摩訶吸了口氣,低啞道:「但我還是不想改變自己的想法……」

他盤起腿,細長白皙的手指搭在腳腕上,目光定定地落在地面,銀色的長發從臉頰一側流瀉下來。

楚河看著他。

當摩訶還是一只小孔雀的時候,就習慣這么盤腿坐著,一個人在角落里專注地玩自己的羽毛。

那個時候他正承受著噩夢折磨的痛苦,每天在恐怖的幻象和現實中混淆不清,狂躁、不安、神經質,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稍微安靜下來。

「沒關系。」半晌後楚河嘆了口氣道。

「……」

「我只是想把天譴時你父親的做法,來解釋給你聽……但你說得對,有些事情已經沒法改變了。」

他們相對而坐,遠處海濤聲聲,從幽暗的天空下傳來。

「我們來商量件事吧,」楚河突然說。

摩訶抬起頭。

「周暉作為地獄魔壽命是有限的,推測還有這么多年。」楚河比了個數字:「而你天人五衰的症狀在血海中有所緩解,撐到那時應該沒問題。」

「您是說他臨死前我能去補最後一刀嗎?」摩訶不抱什么希望地問。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從此只在神魔兩界來回,不去進犯人界的話,周暉死後,我就把我的神格給你。」

楚河的神情十分平靜,甚至連語速都沒有半點停頓,聽起來和「從此以後要乖乖的哦」或「我的遺產總歸還是給你繼承」一樣沒有任何分別。

然而這話在摩訶耳朵里不啻於炸彈,讓他當場就愣住了。

「……您不是開玩笑?」

楚河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說:「不是。」

摩訶唇角緊抿,面色有點蒼白,難以置信的盯著他母親。

鳳凰在升上無色天弒佛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然而在當時的語境下被摩訶理解成了開玩笑。

這種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他根本無法想象有一天會實實在在地發生!

在他身後不遠處,周暉本來拿了個草棍兒蹲在地上畫圈,這時動作突然頓了頓。

「……我以為……」摩訶聲調不穩,仔細聽的話尾音有點顫抖:「我以為您會去給父親搶一個神格……之類的……」

「神格是大白菜,說搶就能搶到嗎?」楚河反問,「何況跟地獄魔契合的神格太少了,總不能去阿修羅部族那里搞大屠殺吧,要不然去搶迦樓羅?」

摩訶無言以對,唯一的感覺是荒謬:「但如果這樣的話,您的生命也很快就會……」

「我知道。但世事就是這樣的,沒有一條路能通向兩全的結局。」

他們對視片刻,楚河微微笑了一下。

「摩訶,像你我這樣的神靈,生命幾乎與天地齊壽,因此你我的所有選擇都注定將是生命中短暫的過客。就像開客棧的人,目送著一個個旅客來了又走,總有一天你會遇到想把店關了,背起行囊隨他一起上路的人。」

「對我來說,原本你父親只會占據我生命中的某一段時光,然而對他來說,我卻占據他有限生命中無限大的分量。這本身就是一場不公平的博弈,我不過是想改變這種不平等的情況而已。」

摩訶腦子里嗡嗡作響,直覺還想反駁,但楚河已經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