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看。」
陳文瀚發現了六公主,不動聲色替過一個眼神。
莫謙然轉眸瞧了一眼,卻甚特別的反應。他儒雅一笑,順勢牽起陳文瀚的手,還以一個溫柔的眼神,「放心,跟著朕走。」
他領著她,一步一步向那彎曲長廊走去。
長廊之口,六公主怔怔地看著記憶中的五歲孩童跨越一座時光之橋,嘴角含笑地迎向自己。
十五年的錯過,斬不斷至親血緣。任時間長河如何蹉跎,只一眼,他們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彼此……
這就是母子連心。
六公主已經激動得什么話也說不出,只是眼淚簌簌地掉。
她看著她的然兒,攜著兒媳婦蹁躚而至,十指相扣,緊緊相依,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靠近,面對面微笑。
然後,擦肩而過。
撲通一聲,六公主跌坐在地。
深吸一口氣,她盡量咽下喉頭的梗咽,出口的聲音卻依舊抖得厲害:「然兒,母妃……」
「瀚兒,朕今天哪兒都不去了,就陪你四處逛逛,可好?」頭也不回,莫謙然甚至連一句話也不讓她說完。
最後一絲鎮定,徹底被摧毀。
六公主用袖掩住嘴,淚水頃刻打濕了她的袖。
莫謙然五指發力,緊緊碾著陳文瀚的手!他抓得如此用力,好似是在捏一塊石頭,唯有捏碎了,才能卸去心頭的憤懣!
可他的臉上,至始至終都帶著笑。
「夠了,陛下。」倏地停住,陳文瀚抓住莫謙然的手腕,示意他放手。
「既然法回到從前,那么,就恨。」文瀚努力抹起微笑,透過他的眼,那一瞬,她竟捕捉到了一個正常人應有的痛苦,那些本不該出現在他眼眸之中的痛苦!
不過一瞬,又淡然不見。
陳文瀚從未覺得自己與莫謙然如此心靈貼近過,哪怕是那一夜醉後的瘋狂,肉體交纏也抵不上方才那驚鴻一瞥來得更近!心,隨之絞痛。
夫君,既然痛了,為什么還要笑?
對沐挽雲如此,對你的母妃亦如此……夫君,難道你打算將她們藏在心中,默默忍受、獨自疼痛一輩子?
不,我不會允許!
「陛下,不管是誰讓你受傷,都不必原諒。」
傷你的,我會讓她們用十倍的傷痛來償還!
拍拍他冰涼的手背,文瀚轉身,拖著略顯沉重的步子,重返長廊入口。
紅腫著雙眼,六公主恍惚抬眼,恰好對上文瀚那一抹淡雅微笑——丹鳳眼,略施淡粉,隆起的腹部圓潤似珠。乍眼之下並不算美人,細細再品時,卻又有如漸變的毛尖茶,令人幻化出很特別的感受。
她半蹲身,幽幽地看著六公主,在她啟口前搶先一步伸出手,像是要扶,卻又不是,只是將五指探至六公主眼前,白皙五指上還留有方才被莫謙然用力碾壓的紅痕,可中指上那迷人的翠綠熒光,卻顯然更能吸引六公主的目光。
碧波般的翠綠,質地純粹,切割完美,縱使在陽光的照射下,依然閃著燦燦微光,軒轅二字隱透而出。
這是……
六公主的突然不抖了。
戴著陳文瀚左手中指上的,正是軒轅國世代相傳的碧玉戒,亦是象征軒轅皇權與地位的鑿鑿證明。
當年決帝謀害長兄,事後翻遍太子府唯獨尋不到碧玉戒。可今日它竟出現在然兒妻子的手里,難道……六公主瞳孔霍然擴大,目光宛如利劍插向陳文瀚。
然兒的妻子是前太子後裔?!
「看清楚了?」
重新將袖子掩住手,文瀚直起身,扶著自己圓鼓的肚子微微而笑:「你猜的沒錯,而且毫不顧忌地告訴你,這軒轅的江山,馬上就要重歸我們的手里。」
她話音未落,六公主的眼神已經變了,舉掌突地一拍而下,光華如鏡的地磚立即碎成粉末!
「父皇辛苦一世就是為了這座江山,翎兒為了這江山亦吃了二十年的苦,你想做什么?本宮絕不會讓你得逞!」
「是嗎?」陳文瀚嘲諷地看著怒發沖冠的六公主,挑眉淡淡道:「請問,你打算怎么保住你大兒子的江山?揭發謙然?還是揭發你有孕的兒媳婦是前朝余孽?」
「本宮就……」
「去啊,去揭穿我啊!大不了丟了謙然未出世的太子,大不了讓謙然更恨你!」陳文瀚眉尾高高揚起,說出口的每一字都如冰錐深深扎進六公主的心臟!
看著她再次渾身戰栗,陳文瀚仰頭間哈哈大笑,一甩袖子打上她的臉,隨後挺著肚子頭也不回地離去。
陽光斑駁,將那略顯臃腫的背影虛化成煙,清風般眨眼消失。
六公主抱著雙膝,倚著木欄,呆呆地坐在長廊口。
淚水不知不覺已流干。
然兒,娘以為,你會平平淡淡長大,做一個閑散王爺,悠閑自在地渡過一生。
可當年那個長著二十顆乳牙的乖巧男孩,他卻不再像兒時那般天真邪。他愛權,甚至愛權愛得超越了他的父皇!為了一個冷冰冰的帝王之位,他不惜向自己的父皇逼位,不惜與自己的親生哥哥邊境大戰,甚至不惜娶了前朝太子遺孤做皇後!
然兒,你的冷漠情,讓娘害怕,更讓娘自責。
你說,娘該怎么辦?
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