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訪郡守(2 / 2)

帝國 戒念 2462 字 2022-11-09

孫瑜已在這蔡州知州位置上干了兩年,對於蔡州了解的非常全面,年紀雖大但公事方面亦是非常勤勉,王景范有所問詢無不信手而來對答如流。不過從兩人對答當中,王景范也感覺到孫瑜畢竟是老了,過於守成,就拿這汝陽城邊的汝河來說,孫瑜最多是關心一下堤壩,只有事到臨頭的時候才拼命死守以期渡過難關,而王景范自問若是碰到這種事情必然是要防患未然先下手整頓河政——他手中的那本《全宋詞》中的人物小傳除了介紹人物生平之外,還給他透露了一個信息,整個大宋前後三百年幾乎是大災小患接連不斷,非旱即澇,大旱最為嚴重之時引發蝗災甚至連王安石這么強勢之人都黯然離去,而大水之患更是隨處可見。

王景范自從點中狀元之後便立志要從地方親民官做起,做實事以積累地方治理經驗,這也是父親生前要求的——一個好漢三個幫,只有從最底層做起才能培養起自己的嫡系班底來,這遠比那些君子們的聯盟要可靠的多,這與自己親自培養那些幼童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這種合用的幫手還是需從底層慢慢的往上帶,以十年之功便可對一些重要事情自己提出辦法交給底下人去按照自己的意圖處理,自己省心事情也可以辦好。

「曾聽聞大人去年夏天汛期之時,不顧個人安危親上堤防指揮,這才守住了汝河河堤免卻決堤之危。眼下又是快要將至雨水多的月份,不知大人有何良策?」王景范問道。

孫瑜嘆了口氣說道:「說起來也是慚愧,這汝河水患老夫也查過過往記錄,似乎一年比一年厲害,雖然眼下天氣炎熱,但這老天下雨的事情誰又能說得准?只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王景范詫異的問道:「大人為何如此悲觀?蔡州雖不比一些雄望大郡,亦是繁華之州,既然河堤隱患重重,大人為何不未雨綢繆先行修繕河堤呢?」

孫瑜苦笑的說道:「昔年老夫曾聞謝師厚任余姚縣令時曾有怨言『大宋為官,事事可為,唯獨水利不可為,上官不滿,濁吏欺之』。老夫曾以為景初太過,頗不以為然,然自己做了這知州之後有心為之,尚且覺得謝師厚當初所言真是真知灼見,知州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一知縣?」

謝師厚便是謝景初字師厚,謝家乃是富陽大族,謝家原本祖籍陽夏,謝景初的祖爺爺謝從禮五代之時任鹽官縣令死後葬於富陽謝家遂在富陽落地生根。謝氏家族與韓氏家族有些類似都是科舉考試制度的受益者,不過謝氏家族的底蘊卻遠比韓氏家族厲害的多,從謝景初的爺爺謝濤開始直至他這一輩三代都中過進士,只是仕途並不順利沒有韓氏家族的韓億一舉定乾坤這么厲害而已。

說起來韓氏家族與謝氏家族有姻親關系,只是王景范沒記住是岳父的哪個兄弟娶了謝景初的妹妹。不過他卻非常清楚的記得謝景初的弟弟謝景溫將妹妹嫁給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因此謝景溫在十年後的變法中緊緊追隨王安石,好像後來因為彈劾蘇軾與王安石鬧翻了,其後不知雲雲。王景范對謝景初家族知之甚多,這也是因為謝景初家族中的人詩詞質量好,存世數量雖不及蘇軾那般但也有不少,另外便是這個家族中進士多出仕多,小傳詳細幾人相互串聯,王景范對這個謝氏家族了解的自然也就多了。

謝景初在余姚當知縣的最大政績便是興修水利,這個王景范是非常清楚的——謝景初制訂「湖經」抑制豪強侵湖為田,父親生前曾經特別提出來為他講解其中的道理,是以王景范對這謝景初記得可是更深了。

孫瑜說完後嘆了口氣,看到王景范面帶驚異之色,勸解道:「這也是官場上的陋規所致,老夫年邁體衰以無心力而為,若是見復有心可嘗試一番,老夫定會鼎力相助!」

王景范心中暗罵一句:「老滑頭!」不過想到對方已經是年近七十的老翁,人活這么大歲數已是不易,更何況這么大歲數還在做官?想來孫瑜在任兩浙轉運使之時揭發倉司大小斗斛一事上已經吸取了足夠的教訓,不會在一些敏感的事情上出頭了,這夜路走多了遇上鬼,官路走長了膽越小,孫瑜這等狀況他也能理解。

「朝廷考課四善三最,三最之中又有農桑墾殖、水利興修,水利不善必會影響農桑,是以下官以為無論從何而言這水利乃是頭等大事,更何況去年汝河水患已然威脅汝陽城,若非大人拼死力保這汝陽已是一片澤國……」王景范微笑的說道。

孫瑜臉上一紅,汝河堤防是個什么情況他心中最是清楚,去年救災他果斷的讓人准備了數千條沙袋鎮守河堤,河堤果然承受不住上游來水搖搖欲墜,這數千條沙袋算是沒有白忙活一場。說起來這件事也算是他為官一任的最大亮點,雖不如自己先前擔任轉運使時揭了倉司陋規的蓋子那么名聲大,卻也沒有上次那么充滿爭議連自己還被降官受累。

孫瑜知道自己身為知州都不願意碰興修水利的邊,而身為通判官場資歷更淺的王景范就更不用說了。剛才自己那話本意雖然無推脫之意,不過卻讓人聽著不太舒服,好像拿眼前這個年輕人當槍使的感覺,這多少讓孫瑜心中有些愧疚。

「孫大人,說起朝廷對官員考課的四善三最,在下今天初臨汝陽便聽到一件奇案,不知大人知否?」王景范將興修水利的事情先放到一邊,孫瑜已經不用指望了,這件事還是要靠自己來辦,只要孫瑜不給自己設置障礙,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自己照樣能夠辦成此事,犯不著為此事剛到蔡州便得罪了孫瑜。

孫瑜放松了身體笑著說道:「沒想到見復剛到這里便已聽說書生張唐掘墓盜屍之事了?老夫也是剛才處理了此事才休息一會的,等到明天再開堂審理此案。」

王景范笑著說道:「在下本是打算明天好整以暇再拜訪大人的,不想在酒樓上便看到那書生張唐被衙役帶走的場面,細細詢問才粗略的得知此事原委。其實在下這么晚了還要叨擾大人,也是為了這張唐一事而來,希望若真是如市井傳聞所言一般無二,在下還想請大人手下留情……」

「哦?見復初至蔡州,何以對這張唐如此看重?這事張唐的罪名也是兩可之間,麻煩的便是其生母改嫁到鄰縣平輿的劉氏乃是一家大戶,張唐夜入劉氏墳塋盜掘其生母屍體已然理虧,若是劉氏不依不饒,這就不好辦了……」

王景范笑著說道:「在下與那書生張唐素未平生,更無交往,覺得他身世可憐盜屍之舉只是出於純孝過於偏激而已。朝廷考課四善之首便是『德義有聞』,這不僅是官員而言,對百姓也是一般的。張唐之事本無復雜之處,不過是只知有孝,不知有法而已……」

「好一個『只知有孝,不知有法』!」孫瑜眼中一亮,「只是這張唐所為畢竟駭人聽聞,平輿劉氏也是緊追不放,若是不判則恐非有異議。」

「判還是要判的,畢竟國法大於人情。那書生張唐也是讀書人,一旦過堂日後也就沒法再考科舉了,如此一來對他又太過,在下以為判張唐無罪,但要選一蒙學教書一年監管,不知這樣一來大人以為如何?」王景范問道。

孫瑜笑著說道:「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情,不過見復說的對,這一過堂便是有罪無罪之分,無罪那劉氏不松口,有罪那張唐的前程也就毀了,不如私下罰他教書一年,也算給劉氏一個交代了……」

王景范站起來躬身說道:「多謝大人成全!」

故事:「四善三最」其實是南宋初年的考核標准,四善為德義有聞,清謹明著、公平可稱、屬勤匪懈;三最為不擾為治事之最,農桑墾殖、水利興修為勸課之最,摒除奸盜、人獲安處、振恤困窮不致流移為扶養之最。</dd>